士燮并非杞人忧天。他如此不遗余力的反对作战,拒绝唾手可得的张扬国威的契机,无非是想扶起将倾之大厦。具体是什么,韩厥不敢深想。
“除了郤氏、栾氏,还有谁?”赵武的注意力只在这两家,三位伯伯提到还有别人,不禁好奇。
“围绕国君的一班宵小,宠姬爱妾的兄弟子侄,都是厉害角色。”士燮说道:“别看这些人无官无职,既没执掌兵权,也没总理朝政。他们的优势在于,靠近国君,日进谗言,久而久之便能成事。谁不畏惧三分?”
“哦——”赵武恍然大悟道:“士伯伯先前说起过,打赢之后,国君必会对这些人大加行赏。届时,势必会与各卿家利益发生冲突。”
“非常时期,不想出头的,稍微忍让便也过了。如果强要出头,两相争执,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士燮对时局得失看得非常透彻。
父亲士会告老隐退时,就曾提醒过他,为人要知退,决不可锋芒毕露处处与人争先。所以,他绝不会是那个出头的,他的家族在他的带领下也不会。
至于他的两位好友,韩厥和智罃都不会。韩厥为人刚正清廉,入卿之前长期担任司马,治军严谨,以身作则,颇受爱戴。智罃虽身在大族,却是个脚踏实地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有志之士。仔细一想,郤氏、栾氏、中行氏三家最有可能身处漩涡。
“士将军既已洞察其中玄妙,何不静待结果就好?”韩厥说道。
“正是。”智罃也附和道:“静观其变,任尔东西南北风。”
今日论政,可谓恰逢其时。赵武马上成年,之后就要入仕。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意外获知,家族仇敌正处决裂的前夜。对他而言,不啻天大的好消息。
不是他年少不懂事,祈盼晋国大乱从中渔利。国乱家何在?就算出身世家大族,国破家亦难全。没有谁能从中动乱中持续获利。狂妄自私卑鄙之徒或者暂时可以,依靠出卖国家,得到一时之利。待到有心人看破,他们必会沦为泥尘被人碾压。
他只是个一心想重整旗鼓的赵家继承人。他渴望能为无辜的冤魂昭雪,可他手无寸铁,有心无力。他曾对天发誓,要努力上进,拼命积蓄力量,早日成长壮大,以便将来与他们抗衡较量。他还未行冠礼,他的两个敌人已经貌合神离,这是多么隆重的一份成年礼物?
如士燮所说,晋国终有一场大祸。通过这场祸乱,把两个沾染鲜血的家族清除,不也是件好事?赵武如是想。
想完之后又觉得不对,何时自己竟变得如何恶毒?不是说好不被仇恨裹挟,不让怨恨蒙蔽双眼的吗?不!他用力摇头,上百条生命倒地,血淋淋阴森森的,岂能因为他想要自己好过,便将这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
不可能!他们都是赵家的人——叔祖父,叔叔,堂弟堂妹,忙碌奔走的丫头,跟贺风一样爱耍嘴皮却忠实可靠的仆役小厮。他们本可以笑意盈盈的走到今日,却早早化为一抔黄土,这笔血债怎能轻易一笔勾销?
这两个仇敌跟赵家结下的是血海深仇。他虽不能凭双手将这二人送进坟墓,就在此刻,他愿意用全副身心诅咒他们。希望他们早日得到应有的报应,不管何种方式,不管何人动的手,他们两个家族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