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院子里花团锦簇,蝶飞蜂舞。
宁安居的小院静悄悄的,忽然“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身白裙的楚馨宁走了出来。
自周扬等人外出,至今已有二十三天。
丫鬟们送餐有七十回,院子里的青砖两百二十三块,有二十六块破损,西南角藏着一只癞蛤蟆,每晚都咕咕咕叫个不停,东南角潜伏两条四脚蛇……
楚馨宁走进二十四根立柱的长廊,望向廊顶的迎春花,花早已开败,郁郁葱葱的枝蔓垂落下来,初阳从叶缝里漏下来,泻于青石板铺就的廊道上,光影里浮动有极其细微的灰尘。
她穿过长廊,走上拱桥,八只石墩逐次排开,河水哗啦啦流淌向外院,站立在拱桥顶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初阳映照,天空弥漫着微微刺眼的橙黄色光晕,外院的草坪绿油油,王一刀翘腿枕臂躺在上面……
她走过拱桥,迎面是一片牡丹园,清风徐来,娇嫩的花骨朵摇曳生姿,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柔软细腻的花瓣上滚啊滚,嫩蓉蓉的“姚黄”,娇艳艳的“洛阳红”,粉糯糯的“童子面”,紫灼灼的“魏紫”,还有莹白无瑕的“玉楼春”……
依稀中,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身畔,玉朗通透的声音笑意融融: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世人都道牡丹国色天香,却不知国色在我身边站着呢。”
“这园子,只能叫天香啦。”
她不觉露出笑意,这都是周扬专门让人移栽来的名贵品种,养了五年,才成了这片天香园,初时她并未多做关注,只是每次随着周扬路过园子,总被他拉住点点指指,煞有兴致地介绍着各个花名,她也便顺耳记下了。
如今看来,这牡丹,真美。
她看着一朵开的正浓的“姚黄”,走去摘下,捏在手中,抚了抚柔嫩嫩的花瓣,不自觉又笑了。
姚黄,姚黄,这花名甚是好听,一如我和子抑的初遇。
她将花捧在手心,含笑离开天香园。
穿过一扇拱起来的石门,进入外院。
楚馨宁平日里只有进出大门时路过外院,从未如今日这般闲庭信步。
穿过石门,是一片假山,假山下种了若干罗汉松、侧柏,其上又自然生出若干苔藓,衬的整座小山生机盎然。
转过假山,入眼一片鱼塘,清澈见底的碧水中,水草柔柔荡漾,一群群锦鲤慢悠悠地穿来游去,居中水面挤满绿油油的荷叶,两只全身碧绿的小青蛙趴伏其上,正在凝神贯注捕食。
她沿着石砌的水岸,绕过鱼塘,来到一片竹林,高低错落有致,蔚蔚然然,高者丈余长,青翠挺拔,矮者几十寸,姿态秀丽。
一个人横躺在几株茂密的竹树上,将几根柱子压得弯了腰,摇摇荡荡,好不自在。
郑多寿连忙跳了下来,一脸紧张:“大嫂。”
他正在竹枝上晃晃悠悠,竟没发现楚馨宁靠近。
楚馨宁冲他颔首示意。迈步走过这片竹林。郑多寿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草坪,王一刀正翘着腿抖来抖去,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楚馨宁,一个跟头跳了起来。
在楚馨宁面前,他规矩了许多,上前抱拳:“弟妹。”
楚馨宁尚未还礼,赵多寿已经蹿了出去,一双孤狼一样的眸子瞪住王一刀:“叫大嫂。”
少年的语气很冲,手还放在腰囊上,仿佛只要王一刀不同意,便要出手。
嘿!王一刀被这小子气笑了。
“你个小王八蛋,周扬如今不过十五岁,大爷我已经二十有二,你让我叫他老大?”
他一脸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补充道:“小子,你做梦!”
楚馨宁冲他颔首示意,迈步离去。
郑多寿却没有走。
“嗖嗖嗖!”三柄飞刀品字形飞出,直奔王一刀前胸和腰腹大穴。
“嗖嗖嗖!”又三柄飞刀,冲着王一刀双腿和双足奔去。
“嗖嗖嗖!”再三柄飞刀,照着左侧、右侧、头顶上空招呼,堵死所有闪避方向。
一息之间,他发出九柄飞刀,网状罩住王一刀。
王一刀刀意走得霸道之风,虽然足够猛,可是远不够快,身体前、左、右、上四个方向全部被堵死,长刀“锃锃锃”挡住前三柄飞刀,却来不及阻挡后三柄,无奈之下,只得噔噔瞪连连后退,孰料撞到后面一块石头,“噗通”一声被绊倒在地。
“噗噗噗!”这时那四五六柄飞刀扎入他双足前的草坪上,还有一柄扎在双腿中间,距离裤裆不足五寸。
好险!他吓了一跳,破口大骂:“小王八蛋,你敢阴老子?”
郑多寿瞪着他,丝毫不惧:“叫大嫂!”
“尼玛……”王一刀这声骂语还没发出来,郑多寿飞刀又出。
飞刀,又见飞刀。
王一刀恨的牙齿直痒痒,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再次与郑多寿斗在一起。
“凭什么?凭什么?”
“大嫂就是大嫂!”
“王八蛋!我比周扬大!”
“你是手下败将。”
王一刀顿时如同锯嘴的葫芦,再也反驳不出。
尼玛自己连郑多寿都打不过,何况是周扬那个妖孽?
这还叫人活吗?他心里愤愤不平,犹不死心:“自古以来都以年龄论大小,小王八蛋,你爹妈没教过你吗?”
“我没爹没娘。”郑多寿抿嘴说道。
这,王一刀又被顶的无话可说,心头一股憋屈,发也发不出。
好难受啊!王一刀好想跳脚骂天,可是眼前这小子就像是一头狼一样咬着自己不放,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赢,好气!
王一刀身上插了三柄飞刀,活像个箭靶子。
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大骂。
“喂喂喂,你飞刀不要钱吗?你发出多少柄了?快停手,我跟你说,不是我打不过你,是我作为兄长让着你,知道不?臭小子,王八蛋,快住手,尼玛……”
“叫大嫂!”郑多寿一步不退。
王一刀“噗通”一屁股坐到地上,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放弃治疗:“不打了!”
“叫大嫂!”郑多寿坚持不懈。
“行行行,叫大嫂,行吧。”王一刀被迫的没法,摆摆手同意。
叫就叫呗,反正人前自己肯定不叫,哼。
郑多寿侧转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八蛋,什么意思?”王一刀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
“去叫大嫂。”
王一刀彻底服了他,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两人追上楚馨宁。
“大嫂。”郑多寿的声音,干脆坚定还带着丝丝欢喜。他叫完就瞪着王一刀,示意他赶紧行礼。
王一刀只得抬手抱拳:“大嫂。”有气无力,不情不愿。
楚馨宁见王一刀头发凌乱,衣衫上还沾满不少草叶,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不必见外。”她点点头,回了礼。
王一刀恨恨瞪了郑多寿一眼,抱着刀离去。
郑多寿却没离开,不声不吭跟在楚馨宁身边。
楚馨宁见状也没说什么,她继续在园子里漫步。
她看花,郑多寿就去嗅一嗅,她抚了抚垂下来的绿叶,郑多寿凑上去认真打量几眼,她穿过演武场,郑多寿默默跟着。
两人走过周扬常常走过的路,一起来到七宝居。
演武场上的药罐子已经不见,两排武器架摆放的整整齐齐,院子的地面十分干净,连一片树叶也无。
三面丈高的青砖围墙,一排青砖瓦房,窗户都是新糊过的,犹自贴着新年时的剪纸,这是去岁周扬张罗起来,令宁安居的丫鬟婢女剪的。
屋檐下摆着一张条桌和两条长凳,这是七宝居的弟兄们平常就餐的地方。
郑多寿将一扇扇房门打开,叫出所有人。
七个人站成一排,冲着楚馨宁恭敬行礼:“大嫂。”
楚馨宁容颜绝美,风姿出尘,墨发如瀑,裙袂婉扬,自带一股冰肌玉骨的仙气,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
几人在周扬面前还敢说笑,在楚馨宁面前却十分紧张,不敢有丝毫亵渎,目不斜视,规规矩矩。
“嗯,我无事转转,你们自忙去吧。”
楚馨宁点头示意,转身去了后院,刘大也跟在后面。
“小寿寿,大嫂怎么来了?”刘大悄悄捅捅郑多寿。
“不准叫我小寿寿。”郑多寿皱起眉毛,认真纠正,又道:“大嫂来看我们。”
刘大将他前半句话当做耳旁风,道:“老大外出了,还不忘让大嫂来看我们,老大对我们真好,你说是不是,小寿寿。”
“不准叫我小寿寿。”郑多寿皱眉,再次纠正。
旋即认可道:“老大很好,大嫂也很好,我真有福气。”
刘大纠正他:“喂小寿寿,是我们都很有福气!”
郑多寿见他死不悔改,始终使用周扬老大对自己的专属称呼,不高兴道:“老大临走前交代你们要搞好个人卫生,你要是做不到,我就告诉老大,罚你倒立行走。”
刘大顿时有些心虚,争辩道:“喂喂,郑多寿,我也是你大哥,你可不能坑我,再说我每天都有洗脚,这些天,几乎天天洗澡换衣,你闻闻,闻闻,醉花楼的姑娘都没有我香!”
醉花楼,那是什么地方?郑多寿好奇地看着刘大:“醉花楼是哪里?”
刘大更心虚了,连忙拉住他,悄声道:“嘘,你小声点,别被大嫂听见,醉花楼嘛,改天大哥带你去试试,嘿嘿,去了你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