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还是黄吉捧着那封信,隔着案上恍惚的灯火,跪在她眼前,重复陆婉的死讯……
挥退黄吉后,展信阅绝笔。读罢,她颤抖着双手,说不出一个字。
虚满三十的陆婉,与寿终正寝的太皇太后比,是那样的年轻。花一样的年纪,比花还要娇艳的人,就这么……没了?
她明明喜欢石榴花那样炽烈的颜色,走到哪,都明媚耀眼如正午之阳。她知道太阳没有焚到尽头的时候,却没想到,夕阳会悄无声息地落下西山。
她那么美,那么骄傲,让她远远看上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见她笑着同侍女一起,为怀中雪白的衔蝉顺毛。目光那样温柔,人也那样好看。
“是长公主殿下的幼女,东阳郡主殿下。”
兄长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转身离开,边走边解释道:“郡主身份尊贵,极受皇祖母的宠爱。听说任性刁蛮,喜欢为难人,我们还是绕道走吧……”
兄长的话既无奈又直白。因着太后嫌弃她们母亲的出身,所以即便母亲受宠,在宫中也过着低声下气的日子。
如今太子初立,李夫人代掌凤印,一时风头无二。身为皇帝的宠爱的幼子,八岁封王,特准暂不离京,晏珩与受宠的江若柔自然是李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兄长聪慧仁厚,从没有那种取而代之的心思。母亲安于现状,得过且过的熬着。她又是女儿,因着身份限制,无法争,无法抢。
明明都读着《左传》《荀子》,她比兄长更有所悟性,却因着女儿身,处处受限。后来兄长被害,不幸摔坏了脑子。她穿着他的衣服,装模作样,竟真的唬住了母亲与舅舅。
再然后,她顺理成章,摇身一变,做了齐王晏珩。为着自己想要的一切,她开始虚与委蛇,成功取悦了势力不可小觑的长公主。
金屋一诺,红装十里。她撤掉她的扇,对着素日里只能远观的那张脸,心中怦然。
她娶了京城最漂亮的少女,傲然不可一世的东阳郡主。哪怕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甚至充斥着鄙夷,可是她不在乎……
舒适的水温让晏珩彻底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任由氤氲的雾气在长长的睫梢凝结成点点晶莹。屋内点着安神香,萦郁的香气被绣着腾云驾雾的金龙一拦,入鼻已是极淡。
“殿下……”叶青端来了崭新的春服,玄衣纁裳,正是大夏皇太子的规制。
她今日随着天子祭祖告庙,忙得没有时间用膳。晚间又是接风洗尘的夜宴,要挨个受完文武百官的朝贺。直到现在,才稍有闲暇来沐浴。
叶青绕过屏风,将繁复的吉服一一挂在紫檀木撑上,转过身,低头对晏珩道:“织造处为您缝制的吉服,今早送来了,您一会儿试试怎么样。不合适,就送回去让她们改。”
“唔……放那吧。”晏珩轻轻应了声,而后张开眼。
她抬臂拢掌,掬了捧清水。清流顺着她线条紧实的小臂腕蜿蜒而下,在颈下分明的凹陷处聚成一洼浅泉。
身上挂着的被热水浸透的素帛,掩下无辜的景色。五官半隐在朦胧的薄雾中,锋芒尽敛,为她平添有一种异样的柔和。
抬手抚上木桶平滑的边缘,小臂随着她动作绷起,依稀可见起伏的曲线。浅泉水泻,没于缠身的素帛下。沉在温汤中骨肉均亭的身躯浮出水面,笔直修长的腿带着淋漓的水意,落在脚下柔软绵厚的氍毹上。
晏珩拿起屏风上挂着的毛巾,擦干面上的水,露出硬朗的五官。叶青转身,取来干燥吸水的棉布递给晏珩,而后避到屏风后。
滴着水的素帛搭在了浴桶边缘,晏珩擦干净身子,浑身清爽。她利落的穿上中衣,熟练的套过吉服。
而后信步走出,玉足落处水迹斑驳:“大小正合适,不用改了。”
叶青了然的点了点头。
本朝尚赤,不过晏珩喜玄,常服都是清一色的黑,令她整个人看上去成熟稳重,却也不易近人。如今服中加了抹赤色,让视线有了跳脱的余地,衬得深邃的五官没有那般凌厉的压迫感,温润的气质在她唇角微扬时得以彰显。
丝竹声起,身姿曼妙的舞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隔着晃动的身形,晏珩与陆婉在难得的间隙中四目相对。
皇后设宴为太子接风,太后喜静,自然不到。皇帝晏清与江若柔并排坐在上首,长公主、陆婉和晏珩分坐两侧。
又是三月小别,可对方眼里的冷淡显而易见的重了,晏珩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在雪中“坦白”后,晏珩一声不吭逃去了战场,可这是为了给自己和对方冷静的时间。她想要的,不是陆婉的疏离,也不是陆婉的冷漠。她不过是想知道,陆婉对自己目前的态度。
昨日归京太过忙碌,没有闲暇时间,也没有碰见陆婉。今日早朝罢,战后需要处理的庶务繁多。她协着晏清将拟策一条一条批完,巳时已过,便匆匆随御驾到了椒房殿。
长公主与陆婉离席相迎,晏珩礼貌打过招呼后,却没能和她陆婉说上一句话。此时膳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江若柔叫停歌舞,朝着身侧的皇帝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