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或者力气多的情况下顾栩也会自说自话的跟他讲乐理或者给他画个简单的五线谱。海茵看似无心应付,却又总在顾栩不注意的时候流露出些认真,持琴、握弓,练的颇有些小架势,顾栩常常带他一起在柯蒂斯散散步,发现海茵总是亮着眼睛注视各样的人群,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能窥见那沉默又自闭的外表下,有鲜活雀跃的灵魂。
当然,在顾栩偶尔看着琴发呆的时候,海茵也会安静把头靠在顾栩腿上。所以有时候顾栩不知道是他想照顾这个小孩子,还是这个小孩子来是只是为了陪他。
海茵不爱说话,但是爱写字,有一只很神奇的魔术笔,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经常在纸上涂涂画画然后折起来放进装黄桃的玻璃罐头,顾栩透着玻璃偷偷研究过他都写了什么,但每张纸都是空白的。
矮栅栏上三不五时会挂着新鲜的牛肉或者新鲜的蔬果,总在很显眼的位置,害的顾栩不得不让海茵去取回来。他知道是许景行弄来的,很多个深夜他都看见许景行坐在栅栏边的石头灯柱上抽烟,等到了白天柱子上只有他大靴子的脚印。
他还是没有搞明白许景行到底要干什么,但搞清楚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
他的书全都丢在了奇奥,这就很烦。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在这边实在很难买到,有太多的无聊的时间没法打发,顾栩就有点闲的发慌。不过奇奥虽然不在宾州,但新州其实离费城很近,仅隔了一条河。
顾栩觉得要么是人轻松了,要么是空气真的好,竟连呼吸都畅快了很多,最费事的大概就是眼睛估计真的要瞎了,没有痛觉的好处虽然远远大于坏处,但同样的,眼前一片漆黑的失明状态也会毫无预见的突然而至,为此顾栩已经很久不敢走太远的路了。
顾栩决定带海茵看一看特拉华河,他开不了车,特地搜了一条当地的旅游路线,给海茵和自己一人买了一顶遮阳帽,沿着河去新州奇奥,大概是时节不在旺季,船上人少,旅游的人也很少,顾栩带着海茵坐在顶层的甲板上吹风,帽子吹飞了,海茵追着去捡,他突然就觉得挺对不住顾正中的,小羽哥哥这辈子应该再也遇不到什么愿意给他捡的顾正中了。
还有爷爷,一想到那个见面就认出他的银白头发的老人,想到他和自己一样孤独,一样的想念着顾至远,就连那年费城的寒风冰雪都可以被原谅了。大概人生的伤痛是真的不可能被治愈的吧,幸好还可以选择忘记。
上游的船循风而过,顾栩坐着,对面甲板上有个人站着,那人穿风衣,也许在看对岸的风景,身形很高,背影像江崇律,顾栩笑笑,他总会看很多人都很像江崇律。这次幸好他没有回过头,不然顾栩担心自己会失望,记得江崇律总说自己的眼睛很漂亮,其实顾栩也觉得。
这是他从顾至远那里继承的眼睛,他也是在这双眼睛里长大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世上没人比江崇律更适合放在漂亮的眼睛里了。
在特拉华河这样不起眼的游船上,看到相似的背影,顾栩第一次感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是温柔的,运气不好的话,他这双眼睛如果还能再见江崇律,至少还需要十二万九千六百零一年,今天看到了,他只要再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可以了。
第91章
“小海。”
海茵在船尾站了一阵,顾栩怕风大把他吹着凉,叫了他一声,他没回头。顾栩想起身,海茵又跑了回来,给他拿回了帽子。
顾栩看着他愣愣的样子,笑着揉揉他软软的黑发“我的顾海茵,以后你眼睛里住着的人一定也是个很好看的人吧。”
海茵眨了眨眼,风把他的头发吹的扎眼睛了,顾栩抓抓自己的头发,好像也很长了,于是顾栩决定下船后先带他去理发,顺便把自己的头发也剪的短一点。
恰逢花期,新泽西的夜晚非常美,人很少,街道很安静,如果有三两结伴而行的人,基本不是本地人,理完发穿上新衣服的海茵像个真人sd娃娃,夜晚把他的眼睛加深了颜色,顾栩牵着他走路总会引来女士夸张的呼声,他抓着顾栩的手很紧,顾栩只好打车去奇奥。
大晚上,奇奥的大庄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很远的草地边缘和小路旁留了些路灯。顾栩进去的时候意外的觉得自己像做贼,主人忘记锁门的那种。
他的箱子还好好放在那里,屋里亮着灯倒让他心脏猛的跳了几下,可楼上楼下确实没有人。他摸了摸灯罩,特别烫,真怕是自己走的时候忘了关。
他胡乱的把当时拿出来的书都往箱子里塞,莫名总觉得多了不少书,而且还有没见过的书名,他没想太多,只是书里一下子掉出了数张纸,他一惊,没注意又带动了旁边的木盘,有只铃铛滚了几滚,发出极特别的铃声。
顾栩摇了摇铃铛,更奇怪了,直到他拿起地上散乱的纸张放在眼下凑近了看,久久不曾起波澜的心脏就像鼓槌突然猛击了鼓面,突然又重重的跳起来。
他僵硬着,海茵木讷的拉他的袖子“顾羽。”
掌心生了汗,顾栩生怕留了痕迹,他呼了口气,回神迅速把放进去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海茵皱了皱眉。顾栩低头边收拾边说“我们下次来拿吧,这些好像不是我的东西呢。”
海茵点点头,站在一旁等顾栩。
顾栩把东西都恢复原样,把铃铛也放回原位,叮叮想了几声引了海茵的目光,在回去的路上,顾栩一直在发呆,海茵出声问他,什么叫“行宁”,他才知道海茵原来也会中文的。
他想海茵大概是在问那只铃铛。
“那只铃铛,叫御守。是个护身符”
“嗯..护身符..我也没有,就是类似会带给人幸运的东西吧。”
海茵仍疑惑的看着他,顾栩想了想,费劲的解释道“有个国家,叫日本,那边寺庙里得到的像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叫这个名字。”
海茵想到了顾栩给自己的巧克力,今天顾栩给他买了新衣服,把旧的扔掉了,他没有忘记要掏出来放进口袋里,幸好掏出来了。
出租车摇摇晃晃的,顾栩抵着一团浆糊的脑袋企图跟上节奏,海茵白生生的小手,指甲缝里还有扒萝卜地的黑泥,感觉他扒拉了自己一下,捏着小拳,顾栩便把手伸给他。
一块早已模糊泛色,连形状都奇奇怪怪的东西,被极其郑重的摆放到顾栩掌心,这块巧克力实在是太难看,太叫人无法下口了。而且顾栩看了半天才知道是块国产巧克力,他以为是海茵在哪捡来的。
“小海,你是想吃巧克力吗。”
海茵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神有些黯淡“我的护身符。”
顾栩本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如果不是海茵低着头看上去有些难过的样子,他刚才下意识差点想扔掉的。
“那天起我就幸运了,送你。”
这大概是顾栩听过海茵说的最长的话,他曾经以为这个孩子是个哑巴,见他漂亮可怜,所以随手给过他一块巧克力,巧克力是公司同事结婚时送给他的伴手礼,他低血糖习惯性揣在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