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不一样,皇帝陛下在这一天的日程安排更满也更密集,所以金发陛下晨起时就已经换上了军装礼服,繁复的勋章,挺括的军服都彰显着一个帝国皇帝陛下的尊贵与风华,吉尔菲艾斯知道这件军服已经按照特殊时期的要求放宽了尺寸,然而难免还是会让身处特殊时期的金发陛下觉得不适吧?但这种事情又不好当面明示,吉尔菲艾斯看他坐得拘束,怕他觉得不适,悄声地接了句:“您如果还有其他事情的话,先去安排也可以。”
闻言,莱因哈特摇了摇头:“没事。”
他给了吉尔菲艾斯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吉尔菲艾斯也就不好在说什么,正好这时候安妮罗杰在一旁轻笑着岔开了他们的话题:“真的是很多年不见了,两位身体还好吧?”
吉尔菲艾斯先生回答:“都挺好的,每天还不是跟以前一样种种花之类的。”
“还记得,齐格那时候总是摘您花房里的兰花过来给我们,还被您追着打呢。”
“哈哈哈,混小子,那时候真是该打。”
“他们两个小时候真是……”
或许女性天生具有温柔和亲和力,吉尔菲艾斯夫妇俩跟安妮罗杰说话时就没有这么拘束,这么一打岔,气氛越发活跃了不少,或许是被过去的记忆勾起了柔软的心肠,金发陛下不禁露出莞尔笑意,吉尔菲艾斯观望着这一抹笑,也跟着欣然起来。
时间在畅谈与交流中过的飞快,吉尔菲艾斯也就觉得自己只续了一杯咖啡而已,内务官已经敲门进来,用毕恭毕敬的礼仪打断了这场气氛欢愉的会谈:“陛下,晚宴预备的时间已经到了。”
皇帝陛下繁忙的职务中有一项还必须在晚宴之前熟悉演讲内容和场地。
虽然拟稿和预排都不必皇帝亲临,但最后的定稿却要陛下自己拍板,于是莱因哈特只能提前动身了,吉尔菲艾斯本来要跟着他走,金发陛下按了下他的肩头:“没必要。”
与亲人团聚的机会难得,吉尔菲艾斯理解莱因哈特的心态,也因此坦然接受了莱因哈特的好意,“我一会儿过来找您。”
金发陛下露出些微动人的笑意,随他的内侍官离开。不久之后侍奉安妮罗杰的女官也赶来请女大公殿下前往梳妆间准备,安妮罗杰得体地再次问候了吉尔菲艾斯夫妇后也起身离去。
至此,会客室里就只剩下了吉尔菲艾斯一人面对他的父母双亲,即将成为帝国宰相的年轻人,在长辈看来也不过就是自己家那个依然躺在二楼小床上抱着被子爱做梦的孩子。
母亲捏着手帕默默擦了擦眼角,“哎……”
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女性拥抱了属于她却也不再属于她自己的孩子,有些感慨地说:“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会选择这条路。”
吉尔菲艾斯知道母亲在叹息什么,可面对母亲的感慨他只能尽量温和地劝慰:“妈妈,我不会后悔的。”
或许他没注意到那过于坚决的语气在至亲心目中并非是一种慰藉,反而更是一种折磨和负担,父亲挤出了笑容,搂住身边妻子颤抖的双肩:“我们明白。”
这一刻他们了解了,他们的孩子和十多年前一样,从未曾改变过。母亲用悲叹与怜悯的眼神怔怔地看着她的孩子:“可是……我们总是很害怕。”
“但没事,没关系的。”父亲很快又挤出了爽朗的笑,他像是在安抚一个晚辈一样拍儿子的肩膀,“没关系,我知道你没问题的。爸爸这辈子都会为你感到骄傲,孩子。”
他们是极开明的父母,他们会尊重儿子的意愿,也会遵守平民对上级领导者的礼仪。但他们终究也是一个渴望自私的平凡人。父母的悲伤与焦虑像带着黑色漩涡的无垠海浪,在他们内心滔天的波澜里,一定有某一种自己的孩子终究还是再一次被夺走了的痛苦吧?
吉尔菲艾斯压下了因动容而微微沙哑的嗓音:“谢谢你们的理解,爸爸,妈妈。”
在明亮的壁炉火焰与窗外晃眼的一片雪光里,那声音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像是一阵掠过鬓畔耳后的风,但这……也就已经是吉尔菲艾斯此时此刻所能表达出的、最大的心意了。
时间临近傍晚,在处理完几个紧急的临时文件后,莱因哈特怀着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走入礼堂侧旁的休息室内。
在看尽职尽责的秘书官马琳道夫伯爵小姐递给他的演讲词时,俊美的皇帝陛下紧蹙着眉梢,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终于,一直沉着的希尔德也有些忐忑了,她小声问:“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莱因哈特摇摇头。
并不是演讲稿有什么不妥,也不是他心理上觉得有什么不适,而确确实实是身体的特殊情况给了他一定的负担。
被军装礼服严丝合缝地束缚着一整天,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都会觉得拘束到受不了,只是莱因哈特之前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依自己的身体素质,忍受这一切完全没有问题。
谁知道,这么一个大意,就出了问题。
从刚才开始,他觉得胃部烧灼似的疼痛着,他靠在沙发上,却又佝着身子,支起一条腿用膝盖压着腹部希望通过挤压缓解这种感觉。
对自己的生理反应一无所知的皇帝陛下并不知道这种酸痛和胃部问题引起的不适完全不同,这样越是挤压就越是觉得不适,很快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眼前报告纸上的字模糊成片,一阵阵的昏黑着。
“哗啦”一声,好像是报告纸散落掉下地发出的声音,莱因哈特恍惚着下意识想弯腰去捡,希尔德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在这节骨眼上,向来敏锐的秘书官小姐跨步上前拿走那叠报告纸,用手把莱因哈特往后推,金发陛下的身体一倾,整个人靠躺上沙发,秀气修长的脖颈后仰,这才露出渗着汗珠的光洁前额和煞白的嘴唇。
这是希尔德第二次见到这样面色苍白的莱因哈特,她一下子想起几个月之前莱因哈特倒在病床上的样子,也就是那一场大病至今,莱因哈特的身体就如此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说到底,那次的原由还不是因为那个人……
难道这次也是?
不、不会吧!那个人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害陛下的事情!
克制自己因恐惧而战栗的身体,阻止自己作如此无谓的猜测,希尔德在脑内快速过滤着如果皇帝陛下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病倒之后,接下来的军事会和祝酒会是否还要继续进行,如果进行的话要如何提前安排和整合等等一系列问题的同时,小声道,“您需要医生,陛下。”
“咳……”莱因哈特闭着眼睛,静靠了几分钟,然后才小幅度地用手撑了下前额,睁开他凝着冰晶的眼眸看向身旁可靠而稳重的秘书官小姐:“没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