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大人。”领头恭敬道。
范闲点点头,说:“谢统领,我要上山,可否请您放行。”
谢领头又一拱手,说:“属下当知小范大人身份,但秉公办事,实在是……”
“是什么?”范闲一挑眉,虽明白领头定是需要他出示公文或令牌,再检查他身后的马车方可放行。但他似笑非笑地挡在车马前,施加足够多的压力后,才潇洒地往后一摆手,撩开遮住马车内室内的布帘,道,“请看。”
车内孤零零坐着个带黑帷帽的人,厚重的黑纱掩盖住了面部,只能依稀看见来人消瘦的身形,一时辨不出性别。
范闲恰当地摇头叹了口气,状似苦恼地说:“实不相瞒啊老谢,这是我在澹州那老太太强行塞给我的丑媳妇,难以见人。我也是当年与最敬爱的先帝有过约定,成亲前必将人带给他看看,所以才冒昧将她带上皇陵山。”
他又将谢统领拉到一旁,像是个深受成亲困扰的浪子般抱怨道:“这老太太选的媳妇啊,又黑又瘦又丑,我是真不想让她见人,怕被人笑话啊。”在暗处,范闲悄悄掏出一块表面镌有龙纹的令牌,在统领眼皮底下飞快地晃了晃,轻声说:“圣上给的令牌,自由出入,不可阻拦。此中关系,你自己考虑。”
双马鸣叫,马车重新上路。从半山腰到山顶的路途景致越发严谨,隔几步便有提着莲花灯的宫女太监行礼作揖,远远地传来股高香的烟味。
“丑媳妇?”车里的人问。那声音低沉,饱含股可大可小的怒气,绝不可能是位女子。
范闲占了便宜,又一套连招唬住了守陵统领,转移话题说:“哎,这山上空气真不错啊。”
“三弟何时给了你块通行令牌,让你能自由出入?”
“哦,这块啊,”范闲抛着腰间做工考究的乌黑令牌,说,“山下的杂货铺里随手买的。谁不知道我和老三关系不一般,哪有人敢细看啊。”
此招虽损,但确实使得二人一路畅通无阻。这几日李承泽坐惯了颠簸泥泞的林间小路,有时还被摇晃的马车折腾得腰酸背痛。可在这平缓得死寂的白石板上默行,他想到往日里进宫面见父皇时的马路,这让他的心反而像是被绑了铁砣,一点点往下沉。
他们对庆帝的感情都很复杂,难以一言以蔽之。命是庆帝给的,路是庆帝选的,庆帝留给他们选择的余地向来不多。
于是李承泽毫不留情面地恨他,最后送他“鳏寡孤独”四个字的诅咒。但即使如此,他却还是他的儿子——这是最可恨的一点。因为庆帝就算身死,却仍无时无刻不存在在李承泽的身上。有时他照着镜子,会猛然从镜中人的眼里窥见庆帝的冷漠;有时他读着诗,耳朵却从自己的嗓音里听出往日庆帝的无情。只要他还活着,庆帝就还活着。
莫大的恐惧往往不是一瞬间的,而是日后回想起时阵阵层层的余波。
马车停住了。李承泽听见范闲在车外与祭拜大殿门口的护卫交涉了几句,估计是又用根本不存在的令牌唬住了别人。
随后车轴被人敲了两下,范闲对里面说:“出来吧,我让他们都退避了。”
事到临头,李承泽不愿扭捏。周围的护卫与太监果然都默默低着头往两边撤去,只留几支禁军队伍在离大殿百米处的地方等候。
祭拜主殿位于皇陵山顶峰,供奉南庆历代帝王皇后的牌位。南庆皇帝不多信长生不死,也不图死后极乐,因而少有大兴土木修建陵墓的,都一一葬在皇陵山后的群山中。山上种着连绵的杏树与枫树,往前望去视野开阔,初夏季节里青葱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