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手指看去,玉山一袭水红袍子温温柔柔,正跪在锦园门前。他体格瘦弱,双肩既单且薄,如此跪着,好像只见那纤细项背,与身边一把贴金螺钿的五弦琵琶。
那太监见了,忙答道:“回娘娘的话,这玉山性情古怪,在锦园弹琴总要放下帘子,从不以面目示人,老奴也不知道的。”
言罢,又问李全:
“那京中魁首,锦园台柱,说得可是你身边之人?”
李全应声答道:“回公公的话,正是。”
于是那太监又把此话转告给余贵妃。
余贵妃听罢,缓缓点头,珠翠步摇晃动着,闪成一片炫目迷离。她沉默半晌,幽幽道:“便让他弹一段。”
“锦园玉山,娘娘让你弹一段!”
玉山一愣,抬起头来,李全忙给他使眼色,疾道:“快弹一段!”
那琵琶伎闻言,低头叩谢,又道:
“粗浅技艺,难登大雅之堂,恐献丑了。”
说完,便自怀里取出那镶金嵌玉的象牙拨子,低头理了琴弦,扬手弹了段春风度。此曲乃是反借“春风不度玉门关”之语所创,言大江南北,春风吹遍,万物欣欣向荣,芳草绵绵连天,极尽轻灵活泼,是专在华宴盛会上演奏的曲调。而他又不愧京中魁首,将此间种种生灵蓬勃描绘得栩栩如生,尽态极妍。
一曲毕,玉山将那象牙拨子收回怀里,又把琴轻轻放回身边,整了整水红衣襟。复而叩首,道:“此曲名春风度,贵妃恩泽天下,如春风春雨,照拂日月。在下愿以此曲,祝贵妃芳华不老,青春永驻。”
余贵妃闻言,看着他,和他身边那五弦琵琶,眼底翻涌起怜惜又温柔的感情,忽觉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她连连点头,急忙小声吩咐那太监,
“弹得好,弹得好,快赏他。”
那太监附耳过去,点头称是,直起身来唱道:
“赏——!”
话音刚落,从旁跑来一个穿官服的侍卫,手捧满满一盘金锭,在余贵妃面前请示。余贵妃见了,微微颔首,表示应允。侍卫点头,便抬腿就走,却又被那贵妃唤住。只见她从手上褪下一串水精念珠,仔仔细细放在那黄金之上,方挥手让人送走。
玉山伸手接了赏赐,低头叩谢。
锦园众人见状,又惊又喜,也跟着谢恩祝福。
待礼毕,那太监一挥拂尘,高声唱道:
“起——!”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复又缓缓前进,像移动的灿烂宫殿,灯火闪烁皆飘飘渺渺,不甚真切。余贵妃依旧坐在那凤辇上,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入骨侵肌的寒冷,或是为那琵琶伎,或是为了自己。她茫然四望,眼中忽然噙满了泪水,只是被那珠光宝气遮盖了,被那低垂项背忽略了,被那安然微笑遗忘了。她的手,抚过华美的罗裙,抚过雕花的车驾,却不曾抚过至亲至爱的脸颊。
她闭上眼,往事如烟如幻,被那如水月光冲淡,连叹息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阿斫……”
作者有话要说:
宠妻狂魔王进上线……
第8章第七回
自打中秋以后,天气便渐渐转凉。九月头上又连绵下了几场小雨,吹落那金黄的梧桐老叶,冷得人们纷纷披上了毛织大氅。而锦园中,却因着省亲赏赐之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锦园的管家李全,指使着下人,将园中那些秋香色垂幔都撤了下来,换上雪青绣花树对鹿的厚重绒毡,又差人去预订今年的炭火,裘皮,细细查了园中的手炉等物,预备立冬。于是平日里那绚烂夺目的园中景色,倏然如清涧寒潭,稳稳当当的沉静下来。
九月九日。重阳节那天,锦园门前正停着架翠绸马车,镶金辐条,雕花车辕。拉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油亮毛色,健硕四蹄,正打着响鼻在原地跺步。从那车上,跃下一个披着深青大氅的英武青年,自大氅下摆中,露出截鲜红色绣石青雪花纹锦袍。他抬眼看了看那锦园门上的牌匾,道:
“永禄,今年圣上赏的瑞碳,回府分一拨出来,连着那个紫铜熏炉,拂菻薰笼,一并送给玉山。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受不住风寒,又禁不起烟熏火燎,不过嘴上逞逞强罢了。而小雀又终究是个孩子,顾虑不周,你有事无事要多帮衬些,且仔细记了。”
永禄闻言点头称是,搓着手凑过去,为他打起一柄象牙骨,贴金面,十八楞细工罗伞,又眼珠一转道:
“爷,您平常要对老爷也存着这份心,何愁他扣您月钱?”
王进闻言,将眼一瞪,唬得他不敢作声。
那锦园门房,早就认得王大公子,见他到了,热络的迎上来,说:
“这几天正扫洒换新,园里杂乱着,王大公子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