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丽人停下手中织机,指了指旁边木榻,轻声道:“坐吧!”
虽只两个字,但这丽人眼光神态之中,自有一种叫人安心的力量。冷醉一呆,便低头应声坐了,只听那丽人缓缓地道:“看来这个朋友,对你当真很重要。”
冷醉只怕失态,不敢多言,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丽人道:“你方才说你的朋友是求剑而来,那么你们到底如何相识,且说来与我听听。”
冷醉应了声是,定了定心,便把自己与箫中剑相识以来诸般经历一一说了。那丽人敛袖低眉,静静听着,只在听他说到两人联剑对敌,惊觉剑法相生相克的时候,忽地眉尖一蹙,却也始终不曾打断了他。待听冷醉说到数日前遇险被困、舍命相救一事,声音渐哑,当真是真情激动,不由轻轻摇了摇头,这才问道:“你说……他是荒城萧家的人?”
冷醉道:“是啊。”
那丽人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对荒城这一地名全无所知,心中轻叹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与萧振岳其人如何称唿?”
冷醉摇头道:“或者是他先府君?……那是他伤心事,他若不说,我不想问。”
那丽人静了片刻,喃喃地道:“果然天意……”抬手一面重新抚上织机,一面道:“既如此,你明日带他来此罢!”
冷醉大喜,跳起身来叫道:“多谢前辈!”说“多谢”两字时人还在面前,一个“辈”字余音未落,竟已经跑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云气袅袅,雾霭茫茫,风过处如丝如缕,遍地芳草落花若隐若现。这景致若是中原哪家神仙洞府,却也不奇,奇就奇在是出在这傲峰绝顶之上。
原来傲峰上古之时天降异火,落地不熄,竟成就峰巅方圆数里一带奇景。只是常人唯在山下遥遥仰望,纵有力强而入者,亦难得其地而还,是以人人都道是傲峰十二巅,更不知云霓连天之处,尚有这一座第十三峰。
那宫装丽人便自云雾间缓缓步出,似笑非笑地瞧着并立在眼前的两个少年,风鬟雾鬓,衣袂飘举,端地恍若神妃仙子,抑美绝伦。
“剑可以让,人呢?”
一句低喝忽在耳边炸响,风中虽无寒意,冷醉却不由得微微一颤。他自幼将这丽人视作天仙人物,少年心底若说从无绮梦,那实是欺人。但不知怎地,前日这一句问到头上来时,却又答不出来,此时眼望向那神仙姿态,却觉异样的缥缈遥远,定了定神,只道:“前辈,你今日叫我来,是为了铸剑之事么?”
那丽人双目不急不徐地从他二人身上掠过,柔声道:“我毕生造剑,所求者唯心剑相通,天人化一之境,惜乎此境由天不由人,未可强力以至,只待其缘——”水袖轻扬,指向崖边一片空地,道:“你们两个在此对剑,试与我看看。”
她语声轻柔,却含着一股不可驳回的命令之意。冷醉愣了愣,举目瞧身边箫中剑时,却见他垂目低眉,眼光只望着手中长剑的剑尖。今日从自己上了这十三峰来,他便是如此一幅拒人千里之态,除了一声招唿,眼光竟始终未和自己碰上一碰。若以冷醉平日脾气,早已开口便问,但此时心头一阵迷惘,心道:“冷滟前辈唤他上峰,在这天火居已过了三日,不知他……到底如何?……”一时耐不住性子,真想立时便拉住箫中剑问个明白。只是明知不得其便,心底问话几乎已冲到口边,咬了咬牙,还是咽了回去,举手拔出剑来,跨前一步道:“请吧!”
箫中剑反手持剑,还了一礼,却仍是默默无语。冷醉皱了皱眉,长剑自左向右一划,守中带攻,便已出手。
两人虽各怀心事,但剑术乃是平生所浸,一交上手,那十三峰上白雪映奇花,剑气照霜华,青光纵横,人影浮动,都已用上了十二分的精神。要知世间才艺到了至高之境,多生寂寞,剑术之道也是一般,非平目并肩之对手,不足以激灵性。两人上次联剑对敌,虽觉默契,到底是生死斗中无暇细思,此番一招一式地用来,方看得清清楚楚。但见对方每一招都似和自己截然相反,偏又合得丝丝入扣;便似吟诗时得意佳句一出口,立时有人针锋相对,更由之旁引博证,生出了无数的妙笔奇想来。说是锋刃相向,但两人相错而过、轻身飘开时,却只瞧见对方嘴角含笑,便似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中一般。
这般数十招交过,箫中剑那剑势为冷醉所激,愈发现出了精妙之处,若危若安,若往若还,风不沾絮,阴不蔽阳。冷滟含笑静观,眼中却不由已现赞许之意。冷醉却忽然一阵心神恍惚,人影飘舞间,心头模模煳煳地,似乎竟起了一个自己从未有过,甚至想也不曾去想的念头。忽地眼前一花,只听箫中剑轻叱道:“小心!”一剑向颈边划过,连忙上步转身,斜剑一封,然而这一步跨出,只听喀拉拉一声响,脚下竟尔踏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