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会...睁着无神的双眼死死瞪着他了,再也不会...伸出枯槁的手臂紧紧抓着他了,再也不会...吐出难堪的语句反复追问他了。
她终于变成了他所希望的那种官家小姐,优雅,娴静,美丽。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不是么?
“兄长,你...不要即鹿了么?”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倚在轩窗下,那春花般的嘴唇却苍白得如同冬雪一般,他漠然不语,只肯施舍给她一个虚幻的怀抱。
“兄长,你在想什么...”一袭白衣的女子穿过晨雾朝他跑来,娇婉的声音在清风中飘散开来,他清雅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刮了一下。
“兄长,即鹿好怕,即鹿到处都找不到你们,唔唔...”粉妆玉砌的娃娃用力扑进他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新做好的冬衣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搂住她道:“即鹿不怕,若是你走失了,兄长一定会来找你的...”
兄长一定会来找你的,可是...我找不到你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个能令我欢喜到骨子里的小妹了。
我终于...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小妹会变得越来越令我厌恶了,多好啊?
哈哈哈——他颤抖着从侍女们愕然的眼神中,夺过了花篮来细细拣选,那些鲜妍灿烂的颜色,在他的眼眸中化成了一团团空茫的白雾。
我在干什么?对了,小妹最爱漂亮了...他拿起那些花枝比了比,随后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去重新选了来,这些...这些怎么配得上吾的小妹?”
“大少爷...这已是府中最好的了,您手上拿的那支可是魏紫,还是府里的园丁为了赶景催开的,您可要秀气点...”
魏紫吗?慈光以紫色为尊,即鹿却偏偏只爱白色。白色...可以说是这个世间最为纯澈的色彩,也可以说是这个世间最不纯澈的色彩。
因为它的纯澈,总是不能长久。
就如同你一样呢,小妹...他在心里轻轻叹道,随后执着那株魏紫,在即鹿头上反复比划着,他之小妹生前已受尽众人白眼,死后必然要让她走得风光。
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而已...他无限眷念的抚摸着她光润的发丝,嘴唇颤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少爷,时辰到了,该盖棺了...”听得此话,他怒视了一眼开口的管事,才有些茫然道:“等会,吾还没整理完,吾的小妹,生前最爱漂亮了...她最爱漂亮了...”
“无衣师尹,即鹿已死,你还想怎样?收起你虚伪的同情罢,你之一身,混沌的令吾掩目了。”清霜飞雪,墨夜沉瀑;伴随着渺黯的月色,徐徐行来一幅水墨烟雨,烟墨尽处,一双厉眸灼灼而视。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紧抓不放的手,管事见机使了个眼色,府中侍从这才合力抬上了棺盖,又点燃了堆放于棺枢下的柴禾。
弥散的青烟熏得他眼眶发热,胀痛干涩的眼睑,却始终流不出一颗像样的泪珠。
火葬结束后,管事将一个小小的骨瓷瓶递予他,雪玉般莹润的白瓷,触手却是冰凉。
这里面装着的竟是他的小妹么?怎么可能呢?她那么大那么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装在这么小这么冷的一个瓶子里?
怎么可能装得进呢?骗人!骗人...的罢?
“大少爷,此物您打算如何处理?”猛然回过神来,苍茫的月色下面,站着一干等他发话的侍从,殢无伤却已不见了踪影。
“埋了罢...暂时先不要发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限凉薄的回荡着,混合着锄头撵过冻土时的沉重敲击声,渐渐掩盖了他内心深处那些跌宕起伏的心音: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悔...不悔...哈哈哈——
“吾不悔...吾...不悔...”回到了即鹿的闺房,他默默整理起遗物来。抽开妆奁的底层,几颗毫不起眼的珠子滴溜溜滚了出来。
“兄长,这几个珠子好漂亮啊!即鹿好喜欢呢!”
“小妹喜欢吗?嗯——这些都给你,都给你...”
“嗯——即鹿会好好保管的,还是兄长对即鹿最好,即鹿最喜欢兄长啦!”小小的孩童踮起脚在他脸上香了一口,随后捧着亮晶晶的珠子笑着跑开了。
他握紧了那些珠子,又强迫自己放开,从角落里拣出一支碧玺镶珠蝴蝶簪子来。
“兄长,这簪子雕工真精细啊!吾很喜欢,只是这上面的玉石掉了,很难配到吧?”
“嗯——这是订做的,你喜欢就好了,来——”他正欲接了那簪子过来替她插上,她却将手背到身后道:“兄长,等吾出嫁时,再戴上罢...”
他刮了刮她的粉脸道:“哎——真是女大不中留!你羞不羞?这么早就想着嫁人了?”
“兄长你又取笑人家,人家不依啦——”两人正说笑着,却见枫岫摇着扇子行来,见得即鹿眼前一亮,从怀中掏出个香囊道:“即鹿妹子,你及笄之日,吾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香囊是吾取了珍贵药材制成,对你的心疾有益,算是吾聊表心意罢。”
即鹿道了谢,旋即接过了系在腰带上。枫岫笑了笑,又故作不解道:“你们方才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嗯——春天真是春心萌动的季节,吾之小妹想嫁人咯...”
“哈哈——好友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想嫁人原也是正常嘛。”
“兄长,你——你们...你们不许说了,吾可要生气了...”
“哎——就准你生气,不准吾生气啊?”无衣狡黠一笑,凑近了枫岫故意使坏道:“好友,你给评个理,吾费了好大功夫,送了小妹一支簪子,她都不怎么戴,吾该不该生气?”
“就是上次陪你去订做的那支?哎——即鹿妹子,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兄长的心意,你怎么能不天天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