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无衣师尹叩见皇后娘娘。”无衣忙恭谨的起身行礼,棋一生生的受了,却还是摆足了架子,才让他坐下。
她粉面含笑,不怒自威的问道:“许久不见师尹进宫了,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啊?”
哈——他心中轻笑一声,却还是婉言之:“不知皇后可曾听闻,近年来挖心鬼之传言?”
“自是听过的,嗯——此事吾早已交由祭祀殿处理,却似乎毫无成效;吾看是大祭祀闲的太久,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几日前宫中来了个游历方士,在吾面前讲经论禅,似是对捉鬼唤灵之事十分在行,此事吾已托付此人前去打探,不日便有消息传来。”
无衣心下了然,却是不欲说破,他知枫岫只是受他无辜牵累罢了。珥界主逝后,他大权在握;棋一却只是一弱质女流,孤儿寡母,平日里受他诸多照拂,也还是不卑不亢,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那时候他就慨叹,此女之智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观其心性手段,绝非池中之物。
后来珥淳登了基,她也从媳妇熬成了婆,挡在珥淳面前的,她自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她的眼中似乎只有江山社稷,只有慈光的利益才能使她微微动容。时局险恶,他借着装病逃过了一劫,卸任之前,又妥善的将自己的学生送去苦境游历;至于枫岫,平日里只挂着大祭祀的虚名,一向是不参与政事的,他料想应是安全无虞。
哪知依棋一今日之言,竟是句句针对枫岫;他知道最近廷内人心涣散,照棋一的做法,明显是想拿枫岫开刀,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
“不知此奇人异士现居何处?吾近日里噩梦频发,也该求求神,驱驱鬼才是。”他装作不在意的拂过了发间插着的白玉簪,坠下的玲珑玉髓发出了极清脆的声音。(好吧,这里有个伏笔,我先说明一下,白玉簪是小皇帝送的,代表他对小皇帝很忠心;老师今日进宫,穿的也不是代表宫中显贵的紫色,而是代表布衣百姓的青衣,他是在向棋一表示他已经无心谋权。另外他又反复强调自己的心病,身体不好,就是为了给枫岫一条活路。信仰是一种力量,其力量并不输于军队,棋一要弄死枫岫,一方面是因为知道枫岫对老师来说是个助力;另一方面是棋一想要把祭祀殿和皇朝的利益绑在一起,弄死了枫岫,她就可以换自己的人上去,SO大家都懂的。)
棋一似乎是注意到了,眼神里带上了些许笑意说道:“就居于宫内,师尹要是有心去见的话,吾倒是乐意派个人带你前去。”
“如此吾便先谢过皇后了,只是这个事倒是不忙的。”他停住了不说,又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此事交予祭祀殿,虽说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可若说是大祭祀故意懈怠了差事,吾看也不尽然。吾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了。”
“师尹有何话,但说无妨。”
“皇后居庙堂之高,有些事自然不如吾等底下人看得清楚了。吾也曾听闻,近日里朝局不稳,人心涣散;但就吾看来,国有妖孽,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嗯——师尹此话何意?”
他不再开口,只是将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棋一会过意来,忙叫手下人全部退下了。
“皇后,此事不是正好可以试探出,哪些人对皇帝,才是真正的忠心吗?是一时的忠心,还是一世的忠心?”
“你说的不错,只是大祭祀对此事不甚上心,却也是实情;若是不予以惩治,上行下效,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没有规矩,怎能成方圆呢?”她锐利的瞥了他一眼,眼神越发的凌厉深邃。
“哈——”他的眼神变得温润起来,不动声色的缓言道:“皇后久居深宫,怎会不知?这人与人的忠心本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忠心归忠心,可是嘛,没什么能力;充其量只能算是,死忠愚忠罢了,自然也做不成什么大事。有能力的人的忠心,自然非是一般人可比的。大祭祀此人,素来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平日里从来不出头。可是吾记得,小皇帝登基的时候,他可是第一个选定了日子,跳了祭天之舞的。”
他停住不说,笑了一笑才继续说道:“若说这都不是忠心的话,可会让祭祀殿的许多人都寒心了。”
棋一娥眉微挑,却还是泰然自若的说道:“吾知道,你不过是想替枫岫讨个保。罢了,这一次吾可以不追究。只是他在你无衣师尹的心里,真的有这么值当吗?”
“如此,吾便替大祭祀先谢过皇后了,哈——吾讨保的可不是枫岫,而是大祭祀才对,作为慈光唯一一个,能跳祭天之舞的大祭祀,自然是值当的;皇后既然许了吾的保,也可以说明,大祭祀在皇后的眼里,自然也是值当的。”
“嗯——你倒是个明白人,和明白人说起话来,就是爽快。”
“哈——其实今日吾此番前来,还有一事须向皇后禀报。”
“哦,你有话就全数说来吧,吾赦你无罪便是。”
如此这般,无衣便将从薄棠处打探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棋一;他说得十分详尽,似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却还是刻意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这个妖孽,有可能就藏在殢府里。他知棋一仍对他多所防备,又怎会把致命的线索抖出,好让棋一去借题发挥?
他无衣师尹一生谨慎,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可是谨慎才是他最大的凭依;慎言慎思慎为之,因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交待完毕,正欲躬身离开,细细思量了一番,却还是从容说道:“离宫之前,吾也想去见识一下这位世外高人,消消灾解解厄,就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才,才能入得了皇后的青眼了。”
棋一的嘴角轻微上扬,甩出一抹淡淡的弧度。那笑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愣神之时,却是被宫女舍人们引领着向景晖殿走去。
聆音汀汀,清烟袅袅,堂内一派安祥宁静,完全不属于这片红尘俗世般的清雅韵致。一白衣男子侧对着他,端坐于蒲团之上;境界般若,明心见悟。
白衣白发,明明是最清寂最疏冷的颜色,却是谁家少年,陌上足风流。
那人身着一袭素白道袍,其上用银线勾勒出莲花图样,婉约别致;袖口领口皆用水云锦纹轧边,意韵悠悠。一头如云般的长发细细的挽成一个道髻,顶端用鎏银掐丝莲冠紧紧拢住;一张素淡清隽的秀颜,掩藏于雪白柔软的发丝之下;不显山不露水的眉眼,云过而无影,水过而无痕。
如此风流人物,倒还真怪不得棋一会另眼相待,外表看着确是顶好的,比起枫岫来也是不遑多让。
而从棋一的言语中亦不难得出,她是对此人视极为推崇,甚至是有心将大祭祀的位置顶让,转而赐予此人了。
嗯——他心下思量,却还是紧赶几步,走上前去微一拱手说道:“小生慈光之塔无衣师尹,听闻此处暂居一世外高人,吾对讲经论禅亦略有些研究,故此特来讨教一二,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那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目光清冽而恬淡,那是在阅尽千帆之后,才能领会的返璞归真,不乍不惊。
“嗯——吾名素还真,师尹谬赞了,鄙人不才,还请师尹多多指教才是。”素还真也起身与无衣回了礼,两人才在蒲团上坐下。
“大师客气了。吾近年来心疾频发,看过了御医,也用了不少灵丹妙药;只是好一时歹一时,总不得根治。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是吾心头执念,却始终不得放下。”
“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渺然而飞散。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以自然;故顺其自然,方能求得心中的一丝空明,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
“大师所言甚是,只是吾却觉着,人都是因为有执念而活着;若是没有执念,虽说是求得了心头清净,可又有什么能证明吾是真实活着呢?若是执念能够轻易放下,岂不是世间人人都能成佛?”他微微一笑,温和清润,内里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