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依照长期共处于同一屋檐下的经验,慕少艾非常了解这个“不需要”的潜台词就是“不允许”。也许平时的朱痕属于性情古怪的食草类,比如某种牛,你随便打他一下踢他一脚逗他一逗,后果最严重也不过就是被他瞪一眼。然而在某些特定时刻,朱痕会毫不犹豫的扔掉身上披着的羊皮,变得危险且极端的不讲理。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微微一笑,原本想要表达讥讽的风凉话,说出口之后也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味道:“……呼呼,是说朱姑娘还真是自信满满啊……”
朱痕短短的嗤笑一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随即泰然自若道:“多谢。全是拜你所赐。”
慕少艾笑了笑,沉默良久之后又抬起眼睛盯着朱痕,脸上是一种混合着郑重以及很刻意的轻松的表情,缓缓开口道,“那么,我杀过人,这也不要紧吗?”
“有什么要紧?”朱痕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道,“你杀的又不是我的亲朋好友。”
这句话说得的确够狠够绝而且还够理直气壮。慕少艾的唇角有些抽搐,看起来很像是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扑上去痛揍朱痕一顿,或是为这种彻底扭曲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而伏地痛哭一场。正在纠结的时候,朱痕仿佛忍俊不住似的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不管做什么,你总有你的理由,不是吗?”
慕少艾瞪着他,过了一会儿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重新微笑起来的时候,他有些无奈的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这个人面前变得灰头土脸:“……朱姑娘你有时候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白痴加三级……”
“祝贺你终于认识到这一点了。”朱痕面无表情的答道,然后在下一秒钟被一只枕头端端正正的砸在脸上。
“……不过说真的,我没想到朱姑娘会那么镇静。”慕少艾随手把枕头扔回床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微笑道。
朱痕嗤之以鼻:“是你自己庸人自扰。”
慕少艾怔了一下,随即笑着垂下了眸子,慢慢的说:“或许是吧。——以前总在想,如果有一种巨型的橡皮就好了,可以用它抹擦掉一切,让自己重新拥有一个干干净净毫无负担的人生。……我知道这种想法很白痴,但是在今晚以前,我的确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好了,你可以笑了。”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朱痕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墨黑的眼睛严肃的凝视着他,一本正经道:“想不想听更白痴的?”
对此,慕少艾的第一个反应是“他真的醉了”,第二个反应是“这种时候不趁机抓点把柄就是真正的白痴加三级”,因此便以发自内心的真诚,非常捧场的笑道:“哦?朱姑娘请讲。”
“有时候我在想……其实做一株水草很不错。”
“……啊?”这一下是真的云里雾里了。醉鬼们的逻辑果然都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我常在想,如果有选择的话,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株水草,可以紧紧缠住我看中的那条狡猾的鱼。”
慕少艾抬眼,正对上朱痕凝视他的眼睛。那不是他印象中习以为常的,在酒精驱使下变得懵懂迷醉的眼神。那是像他们第一次在医院走廊上相见时那样,最清醒最温暖的一双眼睛,穿越了深渊般浓密的夜色和所有的时空,平静的看向他。
那一刻,有什么沉重黑暗的东西,突然轻轻的裂了开来,羽化成蝶。
该感谢他们一向没有开灯聊天的习惯么?至少,他不必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毫无遮拦的变成一只红酒慢炖的龙虾。虽然比起他,在这把年纪说出这种话的那一位无疑更有资格感到羞耻,但是作为听者来说,这种话也的确是这辈子听一遍就够了……
他有感觉脸上的温度正在一路向上节节攀升,并且近在咫尺的朱痕也正在兴趣浓厚的研究着他的表情。这种时候,拿起脚来就走无疑是有伤男人的尊严的,但也没办法就这样混过去,于是他索性装一回鸵鸟,把头转向另一边去。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