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是给三分颜色就能把染房开上天的货色,女孩子们诸如此类的自我牺牲式的体贴温柔除了能让自己感动良久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朱痕虽然不属于这“世上大部分”中的一员,毕竟也是个男人,因此虽不至于到就此心安理得的地步,但的确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对桌上的东西环视一周之后,他斟酌出一句:“那你吃点排骨炖莲藕?”
慕少艾不作声,朱痕也自觉这是此刻唯一兼最好的解决方法,于是两个男人索性把排骨炖莲藕让给人家一碗接一碗的吃,自己则继续埋头在菜盘中间大快朵颐。天下太平。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嘴总算可以腾出空来讲话,朱痕便偏过头皱眉看看旁边的人道:“怎么会突然流鼻血?最近天气不算干燥啊……”
慕少艾注意力不在这上面,随口答了句不知道,然后继续全神贯注的一根一根摘掉嵌在鱼肉里的细刺。
朱痕拨开他额上覆的头发,摸了摸温度,觉得不烫便又放下手,皱眉道:“待会儿去医院让江舫帮你看看。没发烧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
慕少艾此时全身心放在筷子尖夹着的鱼肉上,嘴里只管嗯嗯啊啊的答应着,装作听到朱痕的讲话内容。朱痕也并不跟他计较,自顾自拿了张纸巾慢慢的擦净嘴角,随即向后靠到椅背上,静静地望向灰蓝色模糊潮湿的窗外。
已经下起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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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出门的时候一心记挂流鼻血值班吃饭等等问题,匆忙之中没想到要拿伞。如果是一般规模的雨也就罢了,偏偏这雨憋了好几天,不肯就这样善罢罢休,反而越下越起劲。从屋檐下面望出去只看见烟雾一样白茫茫的一层水气黏贴在夜色表面,地面上像长了一层厚厚的白毛,完全没有让人下脚的地方。车子又停的离门口有一点距离,不是靠小跑几步就能解决的。朱痕倒是带了一把伞,正想说自己先把女孩子送到车上再回头来接慕少艾,只见女孩已经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拎出一把亮蓝色的伞,浅笑盈盈的递到慕少艾手里道:“我还带了一把,你用这把好了。”
慕少艾挑了挑眉,索性顺水推舟的装成个棒槌,也不推辞什么,笑眯眯的就伸手过去要接伞。只可惜手指尖还没能踫到伞柄就被一旁的某人大声喝止。对于慕少艾,这基本上可以算是意料之中的事;而那位女孩则对此没有心理准备,明显大失所望。
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某人把伞依旧还给女孩子,淡淡的说:“雨大,你一个人打这把伞,不然会淋湿。至于他你就不用管了,我跟他凑合打一把就可以。”
这当然也是绅士风度的一种。这种时候,女人顶多只肯稍稍埋怨你的不解风情,却绝对不会忍心真正的责怪什么。虽然人人都在心中偷偷向往过坏男人坏女人,但真正要嫁要娶,当然还是连送上门的豆腐都不吃的这一种最有道德,是最符合理想的另一半。再加上三个人都回到车里以后,车顶小灯映照出朱痕湿透了的左边肩头和衣袖,强有力的证明了他不单愿意照顾美丽年轻的异性,连同事也丝毫不肯委屈。并且由于慕少艾的右臂有肩周炎,遇到冷雨只怕会发作得生不如死,朱痕既然不愿在伞的问题上特别优待他,此时只好伸过右手去环住他的肩头,手指仔细的覆住手臂上痛的那一块地方。因此最后那两人都得以干干净净的回到了车上,朱痕倒像是没带伞的那一个。不过这是他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女孩家住得离医院不远,顺路便送了她回家。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聪明老练如慕少艾者,不难看出朱痕对于这次相亲并不见得有多么热情。之所以还肯耐心的敷衍到刚才,八成是迫于朱痕妈妈无形的压力,以及此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所保留的君子风度。不过话说回来,朱痕染迹璧有瑕看上谁看不上谁,似乎也跟他并没有多大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作此人的垫背。他虽然明摆着拒绝这次的相亲对象,却依然拒绝得礼数周到,绅士得格外地道。会招人怨的只有不识时务的亿瓦电灯泡而已。
由于这一席联想,慕少艾的心情一路持续阴沉,加上车里本身有放音乐,无形中等于宣布坐在车里的人可以不必承担一定要开口打破沉默的义务。到医院以后,心脏外科刚好有病人出了点状况,慕少艾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病房而去。众目睽睽之下,朱痕当然不好动手把人拉回来说什么,于是干脆自己也先回到办公室去等着。
一个小时以后,他从心脏外科把刚刚换了衣服的慕少艾揪出来,一起去一楼急诊室那边找到江舫。仔细的问了一下也说没大碍,可能是疲劳过度才导致鼻腔内的小血管破裂,只要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如果还不放心,可以当场挂一瓶氨基酸点滴作为心理上的安抚——反正那种东西对身体只好不坏。慕少艾听说没事,立刻就想站起来走人。无奈手被朱痕的爪子紧紧按着,反抗不能,于是最后就莫名其妙的被弄到一张病床上躺着。又因为护士是新来的实习生,手背上挨了好几针,直扎得慕少艾欲哭无泪。最后还是换了一只手才总算扎成功。结果没过几分钟几个人眼看着那手背肿了起来,显然是刺穿了血管,连忙又一顿把针头拔了重新扎。所幸这次一击命中。几个护士在旁边观察了半天,确定不会再有任何问题才端起药棉放心的离开,而江舫也出去继续忙自己的事。夜晚的病房寂静下来,只能听到荧光灯不间断的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朱痕不说话,慕少艾自己又被折腾了大半天,再加上躺着的姿势整个人都很放松,于是渐渐的就开始眼皮发沉。此时的睡眠外壳薄脆透明,睡熟了还能感觉到氨基酸点滴流进血管后引起的冰凉酸胀的刺激。之所以坚持没醒,完全是因为掌心指闲填充着另一个人沉稳的温度,在很大程度上中和了针剂带来的酸凉感。过了一会儿,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暖和起来,大脑里纷乱的东西也都慢慢的淡化平息直至化为一片茫茫的空白……
然后他突然惊醒过来,额头上平白的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整个人惊魂未定一般,下意识的偏过头去,视野里却意外的空无一人。作为代替,正打点滴的那只手旁边放了一只灌满热水的瓶子。他怔怔的盯着那只瓶子,半晌伸手过去把它放回桌上。针剂已经快要滴完,正准备起身时,就见江舫急急忙忙的开门冲了进来。
“刚才上面突然通知他去一趟办公室,他就让我来看着你——已经要滴完了喔?你把注射器调慢一点,我去叫护士。”
慕少艾简短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翻身坐起来道:“哎呀呀,不用那么麻烦。这点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一边说,一边轻描淡写的就把针头拔了出来,心里想着早知道当时就该由自己来扎针,只怕还比那些护士要麻利些。他潦草的收拾了吊瓶和点滴注射器拿在手里,谢过江舫,走到门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了一句道:“他刚走的?”
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后悔,只可惜不能趁话还在空中漂浮的时候一把抢回去就地销毁掉。江舫暂时倒没想到太多,于是抓了抓头发,据实回答道:“是啊,他被人叫去开会所以就让我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