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然间,不知是小虫子或是什麽,落入了水面,激泛起那平静无波的泉水一阵阵的小小涟漪,蓦然这阵微不可察的波动似雷一般地击中了那已渐空茫的神智,霎时地回了神,抬起那发直的眼朝着那涟漪处一眼。
这一抬眼,却让他不意瞥见倒映在涟漪旁的一抺身影,随即转眼一看──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还依稀记得在稍早之前,他也曾在这相同的位子看着相似的倒影,只是在当时他所见的,是一脸意气风发、自信而红润的脸庞,而如今他所再看到的,竟已是一脸憔悴苍白的凄惨模样。
顿时,一颗滚烫的泪水就这麽无声无息地滑落面颊,随之他一拳击破那面水镜,伏着身,心底的最後一丝提防瞬间完全崩溃,他再也不可自制地号啕大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他只知道在他的胸口有一股好深好深的悲哀,纠结而扯痛着他的心扉,激发着他的泪水不可自制地淘淘下堕。
为什麽?
为什麽要这麽对我?
发泄完後,他用一波波的冷泉一次次地冲洗着那残留在身上的泥泞、血迹与不堪,接着取来一套完整的衣物,全副武装地将自己结结实实、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
经过泉水的洗涤,他身上的痛楚似乎已不再那般难受,心情的波动也已平缓许多,只是那张清丽无暇的脸庞仍旧夹含一劲面无血色的生硬麻木。
整装完毕,赦生随即跨步而回。
踏在回程的路上,望着黑暗将去,天将露白的茫茫天际,星光早已不见纵影,只有一片晦暗不明的混浊色彩。
收回视线,此刻的心情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行进间的步伐虽然有时失稳,但他仍廷直腰杆的直直迈进。随着脚步的移动,他又再度朝着事发的现场接近,突然间他定住了脚步。
原本以为当他回头之时,那道赤发白影该已悄然离去,然而那人却依如他离去之前的样子,瘫倒石上,未曾移动。
自以为平静的心,却又再度因他的存在,而开始龟裂动摇,他不自觉地咬紧下唇,握紧拳头。
他感觉到有种东西在他的胸口凝聚纠缠,那让他有些喘不过去,甚至怯步、疑惑、恐惧,但他知道那并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也不是憎恶,而是一种更微妙、更瞹昧的……一种难以厘清的情绪感受。
一瞬间,他曾冲动地欲一举调头就走,但就在转身的同时,他再度停下动作。
其实,他大可以甩头不用理他,但一种莫名的情悸却唤住了他的脚,由不得他随意离开。
他不懂为什麽,明明对他施虐的是他,明明该对他满怀愤怒,然而他却连最基本的甩头不理都无法乾脆洒脱?
对自己狠不下心的牵挂感到一抺强烈的自我憎恶,他将双拳握得牢紧,在慢慢转过身的同时,在心里试着说服自己仅此一次,最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跨出了多麽煎熬而难堪的一步。
他的气息本来便让人无法忽视,随着步伐的接近,一层层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他的呼吸开始短促,心神更加小心留意起那石上之人的动静,毕竟先前这人曾用假睡欺骗过他,若这回也一如先前那般,那他……除了愚蠢,已寻到不任何理由来说明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