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凰听他提到三教罪人呼吸一滞,想要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逼杀北辰胤的光景却看戏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那时他在金銮殿上孤零零站着,北辰胤在百官从中亦是孑然傲立,他看着北辰胤,北辰胤也看着他,明明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的背叛别离而那样孤独悲伤,惊鸿掠影般的眼神交错里却依然只剩下冰凉固执,从而拒绝了一切幸福和解的可能,将说不出口的关心依恋都化作残酷杀戮。北辰胤利剑高举,劈开血路,在哀嚎四起中决然转身而出,元凰想要迈步追上,抬脚才发现已经足陷血池动弹不得。他低头注视着鲜血从汉白玉铺就的地上溢出,攀爬上他的朝靴龙袍,蔓延直至他的胸口,受伤时候火烧一样撕裂脏腑的疼痛被撩拨起来,趁他不及反应已经撑满了心胸,好像皇陵江的水患一样纵横四溢,在他张口呻吟的时候从喉头纷纷涌出。他把身子往床内缩了缩,抬手压住胸口,将被疼痛扭曲的神情隐藏进床架稀薄的阴影里头,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异状,敷衍回答了北辰胤的话:“呵,说的也是。”
北辰胤注意到他的古怪动作,伸手要碰他的额头,元凰侧头闪避了一下没能躲开,倒是沾了北辰胤一手的冷汗。北辰胤拉住他的手臂,拖下原本半坐的青年躺平在床上,俯身下去仔细倾听,觉得他的呼吸平缓顺畅不似发病,才略略放宽了心,绾起放低的马蹄袖口,先用手背替他一点点地擦脸,又用拇指指腹揩去粘在睫毛上的冷汗:“怎么了?”
“没有。”元凰阖上眼睛不去看他,慢慢吐完一口气才又睁开眼睛,目光只一味盯着枕头:“以前的事……我总是怕你怪我。”
北辰胤闻言一愣,低下头来将元凰绕在颈侧的腻湿头发细细拨到耳后,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在元凰心底搅起阵阵涟漪。他一面替青年擦去汗水,一面放缓了语气:“在荒山上不是说过,这件事此后再也休提。当日如此说,现在也是一样。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倒记得。”
“我……以后再不会了。”元凰本想拉住北辰胤回抽的手,动动了手指终是没有动作,在枕上仰起脸来看他:“以后再也不会了。”
青年清秀的脸庞被阳光底下萤然生辉,抚平了眉眼中的犀利,显出孩子似的稚嫩无辜。脖颈皮肤下的青色血脉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凸显出来,好像冰川下的静静河流蛊惑人心。北辰胤低下头,将元凰的脑袋轻轻按回枕上,微笑着用指尖划过他的额际,仿佛这样就能带走方才的不快:“早些休息吧。探访之事我自有分寸。”
元凰看着他,想要给他出谋划策,刚准备开口又不知应该讲些什么。他跟北辰胤不同,以储君的身份在东宫里生活了二十年,没有母后的允许不能踏出皇宫一步,虽然也学习武功剑法,从来都不曾去到江湖。他知道就像朝廷一样,江湖里也有强权,也有霸主,也有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却又都以一种截然不同姿态长久存在。北嵎百姓求的是安生度日,文武官员求的是尽忠报国,天子贵胄求的是江山永固;江湖人则好像三教罪人这般,不屑于他人赐予的封赏荣誉,哪怕称霸一方也无需背负太多的责任义务,只求快意恩仇仗剑天涯。那时候的元凰还不知道,数年之后赤城会有一场焚尽宫廷的大火将他推入茫茫江湖,无情阻断他的归程,让他终其一生再望不见为之呕心沥血的北嵎江山,再回不到承载他所有少年欢乐回忆的金瓦红墙,他只以为江湖离他很远,远到他只能像逝去的北辰禹那样怀着好奇不安的心思揣测遥望,远到一辈子也不可能由陌生变为熟悉。其实在他心里并不真正在乎江湖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他只知道那个地方有歌有酒,北辰胤去过,而他没有。
想到这里元凰突然觉得心酸,还有一点点寻不到对象、无处宣泄的妒忌情绪。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在努力着同北辰胤并肩而立,每一天醒来都以为自己又接近了一点点,有朝一日便能有资格分享北辰胤生命的全部内容。直到今日他才开始明白,北辰胤的生活中总会有那一段纵马江湖的豪情率性,藏在深处不可或缺,而他费尽力气也永远无法参与体会。他垂下脑袋没有说话,恢复成原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