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窜在体内的妖气明明还被束缚着,却好似将他淹没。他明白,自己心里有一根弦已被他的生父亲手扯断,于是那些深埋在骨血中妖类特有的疯狂和执着、冰凉和狠绝,此刻已然冲破了封印。
他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连空气都似乎凝上了一层寒霜。悲愤和迷惘里,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往事。
整座皇宫里找不到比他母妃更美丽温柔的人,可他却因为她的失宠被带到禁宫深处最偏僻的一角。那年下了很大的雪,宫女们不记得给他烧炭,饭也经常是凉的。他嘴唇发青,躲在屋子里,窗纸破了,呼呼漏风,可到底比在外面挨冻好些。他透过窗纸上的洞,看着一棵新种下的梅树。
矮树长在寒风里,纤细的枝干摇摇晃晃,可并没有放弃抽出一点花苞给年幼的小皇子看。好像这人世间,可以对他好的,也只有这一棵小小的树。
在最初的人生里,除了母亲忧虑与愧疚糅杂的爱护,他再没有见识过爱这回事。他那样小,却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在冰天雪地里,明白即使跌倒了,也只会被冰雪覆盖,而绝不会有谁来扶他一把。于是稚嫩的心也早早被冻得冰冷,他知道,自己并不那么爱这个世界。
那么恨起来,就格外容易。
这真是一种叫人畅快的感情。夏夷则一旦发觉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感情对待他的父皇,就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伴着某种强烈的期待。他简直迫不及待要做些什么,以证明这一刻他终于脱胎换骨,可以将父权踩碎。
灵鸟带着潦草写就的信,消失在去往江陵的方向。
“这十几年、六千余个昼夜……”他看着灵鸟消失在远方,转过头,自言自语,似是刻意让自己相信。“我朝不保夕、无人庇佑,不敢有任何眷恋和期待。”
“真的吗?”身边的同伴摇头,“可是我觉得,夷则并不是那样的人。夷则心里明明有很好、很温暖的东西……如果从来没有人好好庇佑过夷则,夷则不会是今天的样子呀。”
夏夷则轻轻笑了一下,夜色淹没了他眼底的深意。
当然不是真的。
可他若是仍束缚在那个人给予的安稳和良善里,又怎能决然地与这世间的所谓正途背离。
更何况……他其实是有些任性、不无埋怨地想,那个人也许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自己,不过是随手捡了他,又不小心养大了,也许他早就觉得自己麻烦,只是习惯了而已。
“不是这样的。”
他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这么说,却固执地装作没听到。很奇怪,好像清和果真是个绝情的人,他心里反而能轻松一些。
清和从梦里醒过来,只觉心悸,又口渴得厉害。他点亮了烛火,看到案头模模糊糊的水迹,愣了一下,想起是自己当时蘸着药茶写下的。
药茶自有一抹混沌颜色,又也许嘴角溢了血在里面,到了这时也斑驳地留在桌案上。清和移灯过去,仍能看清那慌乱而泛着淡红色的字迹——不过是夷则二字。
清和看了一会儿,又提了口气,终于确定他以灵气所能探知的所有人事里,已经没有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