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小道士正守在门外打瞌睡,蓦然惊醒,见了他,先是一惊,又几乎要哭出来。
“诀微道长,您可算醒了,都睡了三天了……”
清和赶紧劝他别哭,再仔细问了来回,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一睡已入道境,大概是法力损耗过甚,又新得了紫胤一番疗愈,须得好一番休整,才勉强恢复了精神。而夏夷则……这一次,那点微弱的联系,也已彻底不见了。
已经被吓过了一回,清和这时便平静许多。他沉吟片刻,于满心惊疑中仍记得问这太华的小弟子一句,“可有人留了消息给我?”
“消……有,有的!”对方慌慌张张地递了书信过来,“南熏长老留的。”
清和展信看过,点点头,交代一句有要事,顷刻不见。
信上告知了红珊的死讯和夏夷则的去向。原来去了星罗岩,清和想,有息妙华照应着,想来出不了大事。这样安慰着自己,身法却是迫不及待的,不惜耗费灵气,以瞬移之法落在星罗岩上。刚站定,还没循着空气中的妖气查找,就感觉到一阵罡风扑面,分明带着敌意。
夏夷则没有想过会这样同清和相见。
他右手提着剑,左手还捏着诀,全然是敌对的姿态。不仅如此,此刻他脸色布满青黄杂错的妖痕,耳畔鳍骨支愣张开,又换了一身毫不整齐的装束,光着脚踩在石板上,哪里还有半分清和熟悉喜欢的样子。
他敏锐地捕捉到清和眼中一闪即逝的诧异和心痛,本已适应了自己这副诡异的样貌,却措不及防,在同清和目光相接的这一刻,强烈地羞耻起来。
在这样难堪的情境里,他连剑都忘了收,一瞬间想到的竟是转身就跑,或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下意识地,他抬起左脚往右脚后面缩,才发现右脚也是赤裸着的,这一番丑陋又粗鄙的样子哪里可藏呢,正是完全暴露在清和的审视中。
清和亦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徒弟会拿剑指着自己。饶是无意,也难免叫人心生酸涩。又见他愣在原地,剑迟迟忘记放下,便愈发难忍,抬手挥袖,心神恍惚间,竟是顺手使出了在秦陵惯用的降妖之术。
长剑铿锵落地,夏夷则尚未定下心神,已经跪在清和面前。
这一场重逢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场,是他二人都难以置信。
过往十余载,夏夷则回想,或年少轻狂,或讨巧撒娇,清和总是宽容地看着他,从未有过重罚。而此刻,清和明明知道,这徒弟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却一见面,就如此出手。
夏夷则又如何能明白,清和自诩遍观红尘,自在洒脱,也有万般失态的时候。
他同夏夷则相伴过多少春秋,没有一日不是平淡恬适,何尝有过兵荒马乱风雨相煎。太平日子过得太富足,便忘了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不记得做那个值得依赖的沉稳师尊,反而把最慌张的一面,全都表露得稀里糊涂。
“夷则……”清和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却又不能立即撤了师尊的架子,只好稍微放慢了语调,方能显得从容一些。“为师来迟了。”
夏夷则周身还环绕着清和落下的铁链,这荒唐模样与那千千万万被道士收降的妖怪又有什么区别。他仰着脸,定定地看着清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和被他这么望着,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