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正紧张着陈伯,便见那青衣內侍从匆匆走去前面,在太子身后应了一声。
太子道:“孤记得你曾说过这耿庙?”
“是。”文池道,“六年前,臣从绍兴入京,曾去高邮拜过耿庙。”
太子点了点头,却问:“你去求的什么?”
文池道:“臣听闻耿遇德生时至善,神庙有灵,人祷之者,舟行无没溺之患,旱熯有甘澍之应。故而上岸,求七公佑臣顺利入京,也佑大兴黎民风调雨顺,无旱涝之苦。”
太子问:“那你可曾过见过耿公现身?”
文池一愣,看了陈伯一眼,摇了摇头:“未曾。”
太子笑笑,摇了摇头:“依你之才,尚不能见七公一面,这老伯不通经史,反倒是见上了,岂不是好没道理。”
他说完看了伏地不起的陈伯一眼,眉梢已经笼了一层寒意。祁垣在侧后瞧见,心中一寒,这下再也顾不得,急急越众而出。
文池却在他出声之前,霍然转身,站在陈伯身旁,躬身道:“殿下,七公在世之时茹素诵经,抚恤孤寡,周济贫民,从未有贫贱士商之别。此次显灵,或许有其深意,何不听老伯讲完?”
太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又停下脚步,在香席对面坐了下来。
旁边有內侍将陈伯扶起。
太子道:“如今虽有清纪郎为你说情,若你说不出子丑寅卯,只拿些神明显灵之事糊弄孤,一样是要问罪的。”
陈伯深吸一口气,又跪倒在地上。
“殿下,七公此次显灵,只为一事。”陈伯一顿,沉声道,“七公原是山东兖州人氏,如今家乡大旱,赤地千里,人畜不生,因此七公托梦于草民,恳求殿下为民做主,募粮赈灾!”
陈伯一顿,不敢拖延,再次伏地磕头:“扬州齐府愿捐银九千两,供殿下赈灾之用!”
这话一说,殿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眸色陡然变深:“多少?”
陈伯道:“白银九千两。”商户们纷纷抬头看向他,丝毫不掩脸上的震惊之色。
祁垣却只盯着太子,往年朝廷的赈灾,首次拨款多是十几万两,如今太子领差,大约也是冲着这个去的。今日殿中商户六十多家,半数以上都是小门小户,只能凑百两银子。所以重担都在他们几家大户身上。
京城何家势力最大,捐钱必然要比他们多。另几家大约会跟齐府差不多,如此一来,太子的赈灾款很快便能筹到大半。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剩下的一小半,便是太子自己的手段了。
毕竟钱拖来的太轻易,显示不出太子的困境和才能。
再者,捐太多了,难免树大招风。
祁垣心里突突直跳,小心觑着太子的表情。
半晌之后,太子才微微颔首,却是问陈伯:“扬州有位小才子,很得江浙提学的赏识,名叫齐鸢,你可认识?”
陈伯一愣,忙道:“回殿下,正是我家小少爷。”
“不错。”太子忽然眉头舒展,含笑道。“早闻扬州齐府虽以商业而富,然子弟好诗书,通儒术,广行其德。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祁垣:“……”齐府的子弟就没一个好读书的。
这人也是张口就来。
祁垣咽了口水,又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知道这事是成了。
因有齐府主动提出,剩余各户无奈之下,也纷纷表态要施粥散银,更有嘴甜的,将此事总结为太子心系灾民,众人受殿下感化,如何如何,又道自古以来,香品能通达灵圣,若上天有知,定能知道太子殿下一片苦心。
太子见众人心诚,竟果真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齐齐点燃所做香品,朝天默拜,为灾民祈福。
之后,斗香盛会赫然成了捐银盛会,大殿正中摆了长桌,文池端坐正中,左右各有內侍,挨个叫上前,记录各家各户预捐银两。
这番架势,到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祁垣直到回到家中,都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自己费尽心思终于如愿了,还是被人将计就计,利用了一把。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他们已经拍了太子的马屁,齐府暂时性命无忧,至少,比那位穆家公子要好些。
陈伯跟他一道回到了忠远伯府,却是将方成和的画带了回来。
“进大殿前,有几个太监专门来给我们搜身,凡是带字的一律不许带,我没办法,只得把画留下了。”陈伯笑呵呵道,“今天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祁垣这才明白老管家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我以为老伯不会做香篆呢。”祁垣笑笑,看着管家额头磕出的一片淤青,又鼻头发酸,“你快坐下,我给你擦点药。”
陈伯也不跟他客气,笑呵呵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