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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1(2 / 2)

当时顾老爷子总是让顾子耘多陪着许承山——“这孩子已经整整十七天不说话了,该闷坏了,你逗逗他,让他肯开口说话,出一出郁气,事成之后,我再教你金针十二式的最后三式。”老爷子压箱底的本事已经不多了,都被顾子耘学了个七七八八。亲外孙这股聪明劲儿,让他是又高兴又失落——实在是没有被崇拜的感觉。

顾子耘也很苦恼,他自记事起,便跟着外公四处行医,生老病死,不说是见惯了而心无波澜,也总比同龄了多几分通透,他自然也替这遭逢大难的少年难受,不然不会用自己贴身带着的平安锁装敛了骨灰送人,希望安慰他,可是究竟是难人同此心,他自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人,做不到感同身受,就无从开解,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默默相陪,偶尔说一两句自己想说的,有趣的、无聊的,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便是这样,倒也有别样的自在。

但是那天有点特别。

往常顾老爷子看诊,顾子耘都是跟着的,但是因为前两天仔细地看诊,祖孙俩长时间地讨论病情之后,想了七八种医治手段,最终斟酌出的最稳妥的方案只有八成把握不会落下残疾,这已是最后的结论了,而且那受伤的孩子,虽然伤重,但是精神特别旺盛,伤口惨痛,总是哭骂不休,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关键是这孩子言语恶毒得紧,嘴里总是对着那匹害了他的马,教他骑马的伙计,买马回来的铺里的管事咒骂个不停,饶是顾子耘性子算得上是有些清淡,也忍不了这份聒噪了。

老爷子到处行走江湖,说起来也算是个名气响当当的杏林妙手了,他尚且无十足把握,柴家主人自是愈发忧心,听着儿子哭骂的内容,怒火更炽,想到了那匹罪该万死的马,走出房门来,咬牙切齿地吩咐人下去,将马宰了,将那伙计狠狠打一顿,那做主将马买回来的管事是良民不是家仆,不好随意打骂,也派人发落了。

却说顾子耘却因为实在是暑热难耐,硬是把许承山拖了出来纳凉。他们现在住在柴家府上,柴府颇有些家资,府上院落也有三四个,眼下他们住的这个正靠近那小公子住的西苑,在府上的西北角上,院子不大,却是好大一个葡萄架子立着,枝叶繁密,绿莹莹的小手掌似的叶子下是一串串饱满如紫黑珍珠的葡萄,许承山跟着顾子耘出来,两人坐在葡萄架子下,照例是不说话的,但是顾子耘说话的时候,其实他的表情是认真的。

顾子耘摇着手扇风,却不太注意对面这沉默少年的神态,抬头环顾这葡萄架子,不由道:“等以后,外公老了走不动路,不能在四处行医,我们就买个小院子安置下来,到时候,我也要搭这么一个葡萄架子,既能吃葡萄解渴,又能躺在葡萄架子下乘凉,这满眼儿的绿,叫了看得心都静了。葡萄多了,还可以酿酒。”他说着,笑着,又看着那少年道:“你喝过葡萄酒吗?外公的药箱里还藏着一瓶我去年酿的葡萄酒,我酿酒的手艺是两年前在西北跟着那里的胡人学的,酿出来的酒可不寻常。”他想到顾老爷子的话,又道:“你要是叫我一声‘哥’,我就去偷出来,在井里镇一天,那滋味——”他说得有些投入,道:“对!井也一定得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打一口,夏天湃瓜果,镇酒或是酸梅汤都好!可是那时候老爷子的身体不好,不能吃凉的,那就我们俩吃,让他干看着......”

许承山看着眼前这个只比他大一岁多的男孩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阳光从植物的叶子缝隙那里筛落下来,碎碎地落在他的发间额上,那张白净清俊的脸上好像会发出光来一般,他也不由得有些神往起来,那个有他的“之后的人生”,这是他从离开信安的家乡后,第一次觉得将来可期,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是沉寂已久的心又“怦怦怦”地跳动起来,似乎有温暖的水流如同冲破飘满浮冰的河流冲进结冰了的心房。

他默默记下:葡萄架子、水井。

正在这时,忽听得屋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哀切的马的嘶鸣,这声嘶鸣似乎痛楚至极,两人听了俱是心中一凛,不待言语,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奔过去。路上,顾子耘心念电转,已经想到了大概是什么事,不由得神情肃然。

许承山跑得比他还快,冲在他前头,两人前后脚跑到一处杂院前,看见的便是一匹瘦骨嶙峋的小黑马被绑住四蹄,牢牢拴在马厩的一根柱子上,口中不住悲鸣,拼命挣扎,在它修长的脖子上已经插进了一支箭矢,看见了跑进来的顾许二人,它似乎是心有所感,那双黑琉璃般的大眼睛里流出了希冀的光与泪,而离马十来步远的地方,一名猎户短打装扮的中年汉子,正手搭弓箭,正打算射出第二支箭。

许承山惶急不已,拧过头对着顾子耘忽然叫了一声“哥——”

顾子耘连反应这一点的时间都没有,高声道:“住手!”

猎户旁边站着柴府的二管家,他识得这两个小孩,知道不过是个江湖郎中带着的孩子罢了,语气凉凉道:“小顾大夫,这是我们府上夫人的命令,这畜生伤了我家小少爷,留着也是个祸患,你们小孩子家家,眼睛干净,这等杀生场面还是别看了吧,赶紧回去吧。”说着扭头就要让那猎户继续,顾子耘忙道:“慢着!”

他定了定神,当初和外公商量出来的方案中,其实有一个办法若是操作得当,是可以不让小少爷落下残疾的,但是风险有些大,万一失手,可能情况会更糟糕,眼下也是无计可施了,倒不妨赌他一把,他咬咬牙,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够让你家小少爷不会落下残疾,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待到你家少爷好了,我不要别的酬金,这匹不祥的马我要走了。”

有这好事,那管家忙不迭去回报了,而他们赶紧奔到那匹马身边,许承山有些神色紧张地看着顾子耘,顾子耘则皱着眉认认真真地看着马脖子上的箭,马虽然被拴住了,又被缚了四蹄,但是拼死挣扎之下,那箭失了准头,未中要害,箭头没入,但是箭身还都在外面,有救!

后来,因为兵行险招医治柴家少爷的缘故,他熬了一大罐的麻沸散,一小碗喂人,一大半喂马,一边医人,一边医马,足足过了三个月,三个人总算全须全尾而且还多了一匹小黑马走出了柴府。

柴家还有些殷切,包了银子,小顾大夫说了不要银子,还是接了,因为这三个月间,正是荆楚最热的一段时候,又受地形影响,有热瘴之气,顾老爷子着了一次热寒,虽然痊愈了,但是年级有些大了,总归露出了几分疲老之态,虽不明显,但是顾子耘却有些忧心忡忡。他隐隐有些不安地觉得,他先前想过的,落地买院子的想法也许要早一点落实了。

夕阳西斜,顾老爷子坐在马背上,一行三人缓缓地朝城外走去,三个月的时间,马儿壮了许多,而顾老爷子因着一场病,本就不胖的人又清简了几分,小老头坐着挺悠闲的,问:“这马儿你们打算给娶个什么名字呀,总不能一直马儿、马儿的叫吧。”

顾子耘看着走在前头,背上背着顾老爷子的药箱和包袱,一手牵着马缰的少年,笑道:“它还小,又黑,就叫小黑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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