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为什么科技发展到现在,人还不能读懂别人脑子里的想法,如果他能懂傅郁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或许他还能再做出点有效果的补救。
上完了锁,傅敛羽站起身来,铜铃还没响,他都挪不开步子:“傅郁,不要做出格的事,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傅郁对外面的世界还有多少幻想,但至少他不能让小孩儿再一次去冒险,大人们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他,不知道哪一次触碰到了底线,便是覆水难收。
可傅郁还是没理他,他直视着前方,仿佛能透过他的身体,透过那幕布,看见下面跪着的信徒们。
傅敛羽刚转身,身后人的声音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发出来,沙哑地像是声带被划开了:“傅敛羽,你说,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啊?”
清脆的铜铃声缓缓响起,幕布也在一点点拉开,傅敛羽回头,看到傅郁望着他,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过去的味道:“太多了,等晚上,我一个个说给你听。”
那木制的高台如一天一地般将他们隔开,他看着前来朝拜的人连滚带爬地走上来,而傅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表情都没松动一下。
一如他们初见。
傅敛羽在想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傅郁开心一点,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就在不久前他还在试图逃离人类的生活,希望自己能去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现在他每天要想破脑袋搞清楚小家伙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或许他可以和小家伙再聊聊“蜂巢”,那个掌管人类繁衍的地方。
那绵软泛黄的地面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他脚下,目之所及处全是六角形的格子,营养液的味道浓得刺鼻,里面漂浮着各式各样正在成熟的胚胎。
第一次见到时,傅敛羽差点没吐出来,人类的幼崽在未成形时古怪得渗人,没半点美感可言,好在下一个区域便是婴幼儿区,各式各样的孩子被关在属于他们的区域里,借助机器学会走路,说话,玩耍,再接受分类,由“主机”决定他们应该成为战神,还是信使。
小一点的孩子满地乱爬,大一点的就会学着拉帮结派了,在这里才能看见人类这种群居的本能,没有任何干涉,小孩子们在试图自保时,会主动与人交朋友,这种关系甚至能帮助他们在战斗中互相协作,取得胜利。
在“蜂巢”的最深处,还有一些被包裹起来的小黑格子。
“这里是……”
“禁闭室。”
走在前面的人不再像之前那般详细地介绍,而是轻描淡写地略过描述,带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敛羽却没跟着他,走近去看禁闭室,却意外地在底面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露出来的眼睛。
那只眼睛显然也看到了他,还在假装自己是箱子的一部分,一动不动地不眨眼,可里面关着的多半是人,人不能坚持一直不眨眼,傅敛羽就看着那只眼睛泛起红,眨巴着躲开了。
接着那个小洞里换上来一张小嘴,嘴巴撅着,食指竖在嘴唇前,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那根食指上的指甲盖都翻了起来,干涸的血凝固成了黑色,不难想象其他手指的样子,可手指后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张扬的不可一世。
思绪回笼,傅敛羽看向傅郁那儿去。
——不会这么巧,他们俩早就见过了吧?
还没深思这个问题,他就发觉台上人有些不太对劲,那人并没有在和信使交流,而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傅郁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只见台上人猛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朝后仰去,大张着嘴,却已经什么都叫不出来了,胸口冒出了一缕青烟,窜出了火苗。
“自,自燃了,有人自燃了!”
随着前面人群的惊呼,一浪穿过一浪,整片山的人群都动了起来,这次骚动比上一次来得要更加猛烈,人类的噩梦又一次如此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大家仓皇而逃又恐惧着与身边人的接触,生怕对方也携带了病毒。
幕布被撤下,人们拿着身边任何能够触碰到的道具为自己开路,整座山似乎都因为这阵不安而轻微摇晃着。
傅敛羽没管这些,傅郁没办法移动,长袍长发及地,火苗已经在末梢迸射出来,热度传上来,把镣铐烧红,他的皮肉都烫出伤痕来,可小孩儿像是感受不到似的,视线死死黏住燃烧的人,看着他火势越烧越猛,在整座神台上四处滚着,而原本朝圣者趋之若鹜的台前,空出了一个大圆,站在最前面的人面露惊恐,步步后退。
“那就是,你和我说过的……”
“我们现在没时间说这个问题,傅郁!”
傅郁的长发被火烧得蜷曲,再没之前那顺滑模样,他看了眼,摘下头上的发簪,卡到及肩的长度,利落地一滑。
三千青丝随风散,男孩一头短发,英姿飒爽地站在风里。
“傅敛羽,你说要带我走,现在还算数吗?”
“你还想走?”
傅敛羽指着身后,“我都告诉了你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你还想走?”
“为什么不想?”
傅郁从座位上跳下来,一扯身上厚重的外衣,拉过傅敛羽的手,往人群中冲去。
傅敛羽把他拉回怀里,挡着从各处而来的碰撞,把小孩儿护在怀里:“我以为你对这个世界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