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出去,但实际上,人类已经不自由很久了。”
傅敛羽捡起一旁的树枝,拨开地上的落叶,在泥土上画了三个圈,一个比一个小:“机器人和战神的战线在最外围,改造人住在中间,内部有你在的地方,有孕育新生命的‘蜂巢’,还有‘主机’,做决策的大人们所在的地方。”
异常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一个极平常的午后,记忆处理机构照常给客人做移植手术,将人脑的记忆部分转到新的躯体里,却在转换过程中出现了几乎不可能发生的短路状况,可脑死亡的客人并没有死去,而是和正常人并无二致地站了起来,和操作人员道了谢离开。
操作人员没有及时上报这个情况,抱在侥幸的心态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却在一周后得知了客人理应十年无需任何更换的身体发生了未知错误,自燃而亡了。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点燃战火的引线。
每天进行记忆移植手术的人类成百上千,甚至有有钱人把每天换一副身体当作上流社会的时尚,于是自燃现象像病毒一样疯狂传播,在平常的街道,自己家里,人满为患的公共场所,都会有突然出现的燃烧尸体,表皮不耐火,可里面的金属多半不会烧尽,漆黑蜷曲的躯壳横陈在各个地方,像是大地上突然出现的尸斑。
记忆处理机构被强制关停,街道上开始变得空无一人,人心惶惶,私下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以为避开了灾祸的源头,却没发现家中的异变,智能机器人会自我启动,摁住平日里唯命是从的主人的身体,强制性输入病毒代码,在复制失败以后,就疯狂地敲开尸体的脑袋,挖出里面鲜活的大脑来。
它们或吞食,或取用,手法残忍,没任何怜悯之心。
最可怕的是,它们不会停下,在大部分机器人实现了利用太阳能和风力以后,它们就像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地完成他们的任务。
唯一短暂的停止,是在剥开一个人脑时,它们虔诚的祝愿:“为了‘母亲’。”
全世界乱成了一锅粥,侥幸逃脱的改造人甚至闯入了他们从未踏足过的贫民窟,却意外发现这些未被改造的人类靠肉体能挡开这些野蛮的机器人。
久而久之,幸存的人类聚集生活在海中央的岛屿上,原本生活在贫民窟无法改造身体的人类成为了受人景仰的“战神”,由他们与不断进攻的机器人抗争;原本身处高位的改造人为前线提供补给,由信使判定是否模糊了人与机器人的界限,从而决定结束他们的生命或是赋予新生;而“主机”内的领导者,一部分负责与机器人首领“母亲”进行交涉,一部分负责研究攻破机器人的方法。
在圈正中心的“蜂巢”则背负着被人类所丢弃的繁衍使命,他们大量生产孩子,到一定年纪就送上前线,唯有一些特别的会被留下来完成信使的职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做的事情是什么吗?我的职责就是找到那个名叫“母亲”的机器人是从何而来,因为记忆处理机构的问题,人类在那以前的记忆已经消失了,我要做的,就是找回那段记忆。”
傅郁瘫坐在地上,还没有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大量的信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茫然地望着傅敛羽:“不是,不是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
“不一样的,傅郁,所谓贫民窟,就是一些被社会抛弃的人,他们根本接触不到这个世界核心的一丝一毫,”傅敛羽顺着傅郁的背,“就像现在一样,他们哪怕是战神,都是最外圈的人。”
“那,那你为什么要来我这儿?”
“大概是厌倦了吧。”
“厌倦了?”
“对,年复一年地做同一件事情,一件无法完成的事情,”傅敛羽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所谓记忆移植,就是把你那一部分大脑取出来,再由那一部分产生一个新的大脑,可那一部分已经被切走了,在这场战争中被完全销毁了,你靠一个残缺的大脑,哪有恢复的可能性。”
“那,那总会有记录的吧,如果网络会被机器人入侵的话,会有人用纸笔记录下来的,不是吗?”
傅敛羽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家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
什么诗词文章,什么音乐舞蹈,什么美术建筑,统统在人类现代化的进程中消亡了,人开始只掌握“有用”的知识,开始热爱最没有营养的“娱乐”,不再有母亲在夜晚给孩子讲故事,不再有父亲亲自带着子女去看一眼大好河山,不再有男女衣着靓丽在音乐里起舞,也不再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去理解晦涩的美学。
人类拿科技武装了自己,舍弃了所有装饰的边角料,最终被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所厌弃,像驱逐害虫一样驱逐着他们自己。
“傅郁啊,”傅敛羽把傅郁遮住眼前的头发撩开,“欢迎来到第三次工业革命后的新世界。”
少年眼神空洞地朝天空望去,他曾以为这儿封闭了他的视野,叫他永远走不出这个可怕的怪圈,把他一个人囚禁在高位上,最终还要逼迫他无法融入社会,孤独又无奈地死去。
而他的生活被一个陌生人闯入,陌生人温柔地告诉他,你住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
他还没起飞,就开始质疑起了自己是否该拥有翅膀。
第十章本章字数3030
在那段对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傅郁都没有和傅敛羽再说话过,甚至都没有什么眼神交流,日子又一次过得无聊起来,他花上几个小时盯着少年坐在树下看书,一言不发,而他自己手里的那本却没有翻过两页。
傅敛羽甚至开始后悔他一时冲动和傅郁说了实话,小孩儿本就生活在一个神话故事里,何必让他从云端坠落下来。
于是他也放弃了和傅郁对话——实际上那只能算作是自言自语,他说着话,对方连在不在听都是个问题——他们彼此把彼此当空气,让时间磨合着棱角。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下一次朝圣。
傅敛羽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和傅郁说上一两句有内容的话,他看着男孩漠然而空洞的眼神,把他垂在鬓角的碎发理到耳后去:“我还是要和以前那样把你锁起来,但前段时间我在上面加了软垫,会让你不难受一些。”
傅郁有了点反应,看向自己的手腕,傅敛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色的镣铐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深刻得扎眼,长时间的束缚在手腕脚腕上都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傅敛羽想起小孩儿曾经和他说过,夏天的时候因为锁得太紧,天气又热,他手臂上会长一层痱子,瘙痒难忍,可他却也因为那镣铐的原因,始终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并且他知道,跪在他面前的这些信徒们,可能膝盖磨得鲜血淋漓,可能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可能内里的一部分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复正在一点点被腐蚀,可他们把自己用黑色的袍子罩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他这点不舒服和那些人比起来,微不足道。
他说起这些事来还带着笑,像是说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坐在高高的大树上,光着脚丫子踩在树干上,把树叶吹出嘹亮的哨声来。傅敛羽这时候想起来,竟有种感怀的情绪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