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没有月亮,满天都是星星,银河都能瞧得清楚。水珠飞溅,晶莹剔透,好像星星泼了下来。之夏偶尔一抬头,看见丛恕嘴巴张得大大的在笑,一滴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落。
之夏抓着他的手臂,一时忘记了闪躲,半身都被淋湿。
等闹够了,丛恕转头看看她:“你没事吧?”见她难得羞涩地侧对着自己,白色的裙子里竟能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是粉色的花纹。他忙转过眼睛,伸手把船头藏的包找了出来。他本来在t恤外面罩了短袖衬衫,刚才嫌太热塞在了包里。他取出衬衫,也没看之夏一眼,手往前一伸:“喏,冷的话就披一披。”
之夏沉默着穿上衬衫。船已经在湖心一个小岛边上靠岸了。丛恕和另外两个男生先跳下去拉着绳子拴好,又伸手接之夏和丛容下船。
在之夏的手放在他掌心的刹那,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下波光潋滟。
这是他们常来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开始聊天。丛恕没有带吉它,却临时想起把口琴塞在包里。他的口琴吹得极好,琴声如流水一般欢快悠长地回荡在夜风里,随着水面上一圈圈涟漪荡开。
沙鸥的成员除了之夏以外都爱唱歌,自然是一首接着一首。之夏起先跟着打打拍子,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眼皮沉重,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约中听到他们停止了唱歌,开始聊天。先是谈这次的剧本,后来又谈什么爱情之类的话题。
还是辛唯把她推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辛唯在她耳边笑着说:“你睡得可真香,丛恕一动都不敢动。”
之夏这才知道刚才她靠的是丛恕的肩头。她转过头,丛恕正揉着发麻的胳膊冲她笑,眼底坦荡如大江映月:“之夏,你还是减减肥吧。”
之夏一拳擂了过去。
(六)
排练有了谱,之夏也开始打算着美工该怎么办了。她以前跟着小叔叔学过写字,一手毛笔写得很漂亮,画也跟着芥子园画谱学了那么几下,却不是很出色。前几次她都采取了外包的策略。反正陆桥也是个喜欢一手包的人,道具背景什么的都是他的主意,之夏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实现他的意图就可以了。
之夏在宿舍里没有人缘,但是至少在高年级和外系男生中很能吃得开。她手头宽裕,经常请人吃饭。而大学生搞个设计画几笔画也就是图个乐子,所以外包策略走得蛮顺利。
有几个广告系的男孩跟她关系最好,之夏想着先跟人说好了,放假以后也许能请他们专门帮自己两天。她抱了资料到男生宿舍去找孟昭,敲敲门,正是孟昭自己来开的门,见了她明显一愣,没有露出往常那种和气的神色,只是冷冷地转身往里面走,头也不回地问:“有什么事儿吗?”
男生宿舍里一股说不清的怪味。之夏踩了一只脏袜子,忙说了声对不起,又抬头微笑:“我们又要演出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剧团做美工?我请你吃饭。”
孟昭坐在床边盯着个桌面发愣,许久才抬头看她,眼神里有种很复杂的情绪,甚至带了点轻蔑。之夏一惊,倒沉着起来,笑了笑:“如果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陈之夏。”孟昭叫住她,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犹豫地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朋友,好朋友。”之夏诚恳地说。
“陈之夏,我告诉你,朋友不是这么做的。你就想凭借我对你的好感支使我,没门儿。”孟昭火了,粗鲁地冲过去拉开大门,瞪着之夏。
之夏双手微微发抖,强忍着鼻头的酸意,礼貌的点了点头走出去。沿路碰上好几个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们每个都用一种奇异的表情在看自己。
她走到阳光下,因为神不守舍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到。
那种遭人厌弃的感觉堵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就要吐了。左右又没有女生楼,只能跑到一个垃圾桶边低下身子。
垃圾桶的铁皮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她感到眼角有点湿润,可是始终都只是干呕。
有人在旁边停下来看,还问:“同学,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她努力摆摆手,却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在自己后面拍了两下。她一下舒服多了,直起身子说了声谢谢,看清楚那人之后愣了一下:“简行一。”
简行一眯了一下眼睛,问:“你是不是中暑了?”
“不是。我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轻轻地说。
“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之夏想了想,点头说:“麻烦你帮我拿下书。”
他本来以为她要让自己扶住,手也已经伸了出去,却没想到她只是把书放在他手里,冰凉的手背细腻柔软的滑过他的掌心,留下一道痕迹似的。
他送她到楼下,颇有几个认识他的人好奇地张望。她却没注意,只顾朝前快步走,脚下一软,差点跌倒。他立刻伸手扶住她,她抬起浓黑的睫毛看着他,脸上有种倔强坚忍的神态。他意外之后心倒反而软了,神色放缓:“你上楼小心些。”在来往经过的人看来,他俩宛如一对恋人。
之夏嗯了一声,也没说谢谢径自上楼。她躺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原来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她当然知道孟昭对她颇有好感,也不是没有下意识地利用这点好感请人帮忙。可是她一向不肯滥用这点优势,如果是力所能及一定自己完成,如果不能就诚恳相求,并以礼回报。
她冷冷地想,原来这就是我没有利用到底的回报,下次干脆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了,那也算没白挨了这一顿骂。
过了两天,丛恕听说之夏没找到人做美工,特意跑到楼下扯着嗓子喊她:“下来,我帮你找人画画去。”
之夏笑了,手边有个毛绒球,本来是拴在书包上的,这下顺手抛下去,砸在他脑袋上,绒球在他头上弹了一下,被他反手捞住。她清脆地回答:“给我五分钟。”
同屋的郭云正在旁边看书,听到后抬眼问:“怎么,你平时不是都叫广告系那些人帮你画的吗?”
之夏心中一动,说:“可不是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肯帮忙了。”
一般女孩流露出弱点,都是话题打开的好时机。果然郭云见一向潇洒自如的之夏也有吃憋的时候,立刻安慰了两句,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吃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