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直到很晚,闻笛才得以入睡。倒是旁边躺着的柳十七,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呼吸平稳,眉间也没有拧起的沟壑,应当做了个美梦。
本打算待到天亮便带他去旧居看看,听到鸡鸣时,闻笛却突然不想动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抱住柳十七的腰,整张脸贴在脊背上,思绪漫步目的地绕。他回忆两个人很小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张榻,柳十七睡觉不老实,他就把他整个捞在怀里。
但那时怎么就没别的念头呢?闻笛越过他的肩膀,隐约看见柳十七安静的睡颜,不自觉地略微抬起身子,凑上去咬了口耳垂。留下几个牙印后,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扭了扭,好似睡梦中感觉到痛,小声哼唧。
于是闻笛又去哄,拍着他的胳膊,心里升起隐秘的快感——
只有我能欺负,等我欺负完又只能我去哄。平时这么要强,现在还不是乖乖的。
闻笛想,觉得自己有病。然而当柳十七翻身面朝他,往他怀里拱时,闻笛一勾他的手指,轻喊几句阿眠好好睡,再不把那念头当回事。
他在柳十七额上一吻,半梦半醒间,不由得夸了左念一次:柳眠声,这名字起得倒像模像样,一听就宁谧内敛,外柔内刚,像他的性子。
闻笛这一觉睡得短却舒服,他再次睁开眼时,柳十七正趴在桌上,面前放着一壶刚烧沸的开水,和几个茶碗。
见闻笛醒了,柳十七露出一点窘迫:“笛哥,煮茶煮坏了。”
他平时饮茶都有旁人经手,自己喝水时,白水也将就,醒来记起笛哥讲究,找小二要了茶叶想自己烧水,却没把握好温度。
“那随便喝口开水就行。”闻笛披衣下床,“你饿了吗,我们出去吃。”
柳十七:“去哪里?”
闻笛:“西市的包子铺。”
他一翻身站起来,好似能从模糊的记忆里想起当年的滋味。闻笛听见柳十七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拉人过来偷了个吻,这才伸手拿放在一旁的长河刀。
两人收拾起来都挺快,出门时刚好过了午饭点,客栈楼下熙熙攘攘。柳十七走在前头出门去,闻笛习惯性地在转身时看过客栈其他人,而就在他收回目光时,那头角落中站起了一个人,闻笛不由得多停顿了一瞬。
粗略扫过他的面容,待到看清那人耳垂下方一道疤痕时,闻笛一愣,皱起了眉。
然而他并未把这些事告诉柳十七,带着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巷子,两人停在西市那间包子铺前——店面狭窄,不少人在摊前排队。
柳十七自然地站到队尾,他的长刀不离身。长安城中的人不似江南、晋地,对江湖中人熟视无睹,并不感到惊奇,他们长久生活于安逸中,来往商户见过不少,提刀佩剑的走在路上,却仍忍不住多看几眼。
被这些人注视着,再加上个头不矮,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气质,柳十七颇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闻笛虽也习武,但在外打扮仍以长衫为主,比他斯文多了。
他浑身不舒服,往闻笛那边蹭了蹭,被宽容地拉住了手。
看上去只是稍显黏糊的一对年轻人,在街上无聊地牵着彼此。长袍的袖子宽大,柳十七感觉闻笛的手指握住自己的,随后摊开了他的掌心。指尖微凉地划过掌纹,痒得让他想笑,可笑到一半,柳十七忽然察觉出闻笛的意图。
横,撇,竖,横折……
他在写字。
柳十七的笑意还挂在唇角,心头已经开始提防,顺着闻笛勾勒的轮廓拼出他写出的字,渐渐凑出一句话来:“有人,勿回头。”
前面排队的人拿着包子心满意足地走开,闻笛写完最后一个字,蓦地缩回手,笑容可掬地看向包子铺老板:“哎,您好,请来半屉肉包。这儿是银钱,给您,不必找了。”
他面色如常地接过老板递来的包子,分了柳十七一个,抬手给他塞到嘴里。猝不及防被堵住,柳十七委屈地哼哼,闻笛却笑意更深,捏了把他的脸:“快吃吧,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这么多年离乡背井,想得很吧?”
老板听了他二人的对话,观之亲如兄弟,乐呵呵地搭话道:“二位少爷也是长安人呐?咱们家的包子铺开了快三十年了,少爷家住哪里?说不定咱们还是邻居呢。”
“就在城西附近。”闻笛同他寒暄道,“以后回家乡来住,定然天天来光顾您家!”
包子铺内外一片欢言笑语,柳十七咬着包子吃了两口,记挂着闻笛莫名其妙提起的“勿回头”,原本喷香的包子也食之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