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耀还是没参透海爷话里的意思,“我的父亲虽说家财万贯,但到底是生意人……”“那你可太小看你父亲了!耀哥!伙同俄/国/人走私药品军火,借助琼斯行长的手段操控博彩、洗钱。凭着和将军及我的合作垄断天/津码头的地租,就连这块大栅栏,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海爷的话语犹如重磅炸弹,王耀一时间顿住了,思考了一会儿才渐渐地反应过来。
“……怎么样,耀哥?听了这些,你的感想是什么?”王耀被眼前这些“老江湖”的犀利目光拷问着,如履薄冰。他咽了咽口水,慢吞吞道:“我…从未想到。”“我们问的是你的看法,耀。”琼斯行长冲王耀挤挤眉,又转向面面相觑的王嘉龙和王濠镜:“还有你们,又是怎么看的?”
“父亲跟你们这些大人物交情甚深,我早该猜到。”王耀在王濠镜想出声前抢先一步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保持镇定自若的神情:“只是父亲之前并未和我们讲过细节,在我脑海中,这些事也是十分模糊的印象。”“哈哈哈哈。这就是最令我费解的地方。”海爷拍着腿笑开了,爽朗的笑声中,王耀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耀哥儿,你拿什么去接手这些东西,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哥要玩黑白通吃了,这不笑话吗?”“这些事情晚辈可以慢慢地学。”
“慢慢的学?谁会给你机会?”
“什么意思?您这话说的。”王嘉龙不住插道。王濠镜大力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用眼神示意他保持沉默。
“谁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家里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亲戚?还是我们这些老相识?”海爷的口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王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谁会给他机会?谁都没有。他忽然忆起不久前自己是怎样灰头土脸的离开日/本。那些小人令人愤懑、厌恶的卑鄙嘴脸,令他感到荒唐又不屑。而今听了海爷的一席话,他迷茫且大失所望。
即使是校园间司空见惯的、幼稚可笑的矛盾冲突他都嗤之以鼻、厌恶透顶,更何况海爷口中所说的那些在他看来简直是天理难容的勾心斗角?他有些不敢置信,他仿佛从未了解过那个威严高大的父亲背后所维系着的一切。他怀着独当一面的觉悟踏回这片故土,但一切都变得和记忆中不一样了,他的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耀哥儿,别一直低着头了。今儿个约你出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看看你的决意。你倒是吱个声啊!有什么感想,尽管说……”王亥将军半壶茶下肚,见室内静成一片,有些不耐烦。
他以为…他以为无论如何都要按父亲的意思担下重任,撑起这个家。可那其中的意义,原来他还是不懂。
“将军。”琼斯行长摆摆手,示意王亥将军不要着急,他关切地看向王耀:“我说说我的看法吧。龙他是个十分溺爱子女的人,这些年来大家都劝他趁早想好接班人的问题,可他还是由着你们的性子,不想把你们卷到这样复杂与不光彩的事情里。但如今事态不一样了……他遗嘱里的决定,我们这些旧相识都觉得不对劲。我们想认真地劝你,不要勉强,毕竟……揽下你父亲所有的产业,对你来说太难了……”
是啊。这对他来说太难了。他从来就装满了诗词歌赋、公式定律的头脑,又要怎么一下子装下这大酱缸一样的世间百态呢。
然而……
“然而我想问您,”王耀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若我放弃了。不插手这一切,那么那些家业该如何处置?这会对我和我的家人造成什么影响?”
海爷摸着下巴沉思:
“这些事业本就是环环相扣的,要是断,还真就麻烦。龙兄可是给你们留了个庞大的摊子。不过……耀哥儿,带着够你们花上好几十年的钱,远走高飞,离开北/平,离开中/国吧。”
(4)
王耀随意地撩了撩发丝上的冰晶,寒冷彻骨的触感从指梢直达天灵盖,他交握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
办公楼内的秘书迎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可总算来了,老板。有位客人已经在您的办公室那等了一上午了。”“客人?”王耀蹙起了眉头,“我不记得有预定。”“是这样的…这位客人说是要见您,我们也劝他先预定,可他不听…就在您的办公室前厅那儿不走了。”“什么客人?连点规矩都不懂,你也是,这种事情把请愿警叫来不就好了,难道阿猫阿狗我也要见吗?”王耀不耐烦地抖了抖黑色斗篷上的雪,边责备一脸讪笑的秘书边往办公室走。
“可是,那位客人他……”秘书还想说什么,王耀却打了个“停”的手势:“下不为例。”他推开虚掩着的拱门,转过身去关上那扇厚重的门时,身后响起的声音令他一瞬间恍惚:
“王耀。”
王耀猛地回头,眼前身姿笔挺的背影顺着他的目光优雅地回转,摆钟正巧在此刻悠长的敲响。他一身军服飒爽,笑靥斐然,黑亮的瞳孔折射出一缕岁月的流光。就在那一秒,王耀屏住了呼吸,时光凝结。
“王耀,我回来找你了。”他悠然地踱步向前,军靴碰撞在木地板上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逆着窗外透进来的白光,他的脸庞比记忆中的更为坚忍成熟,他低沉着嗓音,轻抚王耀的双肩,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压缩了横在二人之间无声的空气。
“你看,我还是来见你了。”
王耀的双唇在五味陈杂的空气中颤抖着,他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向前——
身躯碰撞的闷响铿锵地激荡着周遭的气流。
“这五年没有一点你的消息……你到哪里去了!王京!”王耀别过头,那温热的身躯和坚实的心跳都分明地被传递至他的五感。王京默不作声地抽出手臂,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们四目相对地沉默了一阵。
王京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挡帘一拉,漫天萧瑟的雪赫然呈现在眼前。王京伸手示意王耀走近,顺着他抵在玻璃上的指尖,王耀在那一点看到了一抹红色,于漫天白雪中刺痛双眼。
在巨大的帽檐所投下的阴翳之中,王京的黑色双眸闪过凌厉的冷光,他压抑着潜在的愤怒,咬牙切齿道:“我受命作为南/京方面的特派,前来布署华/北方面的…防卫事宜。”
“你……”王耀想不到他居然成了军官,在中/央/政/府工作,但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
“本田菊是吗?”王京勾起嘴角,冷笑浮现在他脸上。这般狠戾的神色,令王耀很难想象他是那个记忆中的玩伴。
“这下可真是有趣,你说是吧?”
「4」
“什么?”没等王耀诧异,王嘉龙又忍不住出了声。
“这事儿之前我们哥仨聚的时候就谈过了,”海爷与王亥将军、琼斯行长互望了一眼,继续道,“龙兄说,他任由你们这些儿子都在外头乱晃也不教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关于打理家业的事,其实就是希望你们远离这些是非。现在这儿的日子不太平,看东/北鬼子们整得那事儿……指不定那天就动土动到太岁头上来。如今鬼子可是一天比一天多,这没用的中/央/政/府成天就知道跟共/党在那瞎折腾……国内海外双重的遭罪,纵是龙兄实业那么大,也怕是扛不住啊……也不知道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所以不如时机一到,趁早收手,走得远远的,拿着财产好好读书,过安生日子吧!”
“这……”王濠镜与王嘉龙会意地对视,又一同把目光投向正屏气凝神的王耀。这对他们本就无兴趣参与这等破事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他们在此之前本就打算在国外长期定居。但,关键还是得看他们大哥的想法。
王耀听了这一席话,心乱如麻。他坐在椅子上,浑身僵直,呼吸似乎有些困难。
结果…难道他们就要这样离开故土去追寻所谓的“美好生活”了?这的确是个十分正确的提议。这样一来,他的兄弟、妹妹,还有他,都会过的更好。就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留给稀罕它的人去解决吧,带着足够的财产抛开这片兵荒马乱的土地一走了之,岂不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