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着火了!那白毛小子的房间着火了!”一个喊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紧接着是更多人慌乱的叫喊。“救火——”“快去拿灭火器——水桶!神哪,他的窗户没了——要引着整个悬廊了!”
本来紧张的临战状态有点失控了,一个个慌乱的家丁在走廊里跑过,撞散了武士们的包围圈。勇利转转眼珠,思考怎么趁乱逃跑,但他感到脖子上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脖子上的刀紧了一分。“不要慌。”这个领头的武士沉稳地说,“我们只需要把这家伙带到家主面前,其他事情不是我辈所负责的——”“你滚开吧!”一个让勇利心头一跳的声音响起,他身后的武士一个趔趄几乎趴在地上,勇利惊喜地转过身,从一个个拿着水桶或木盆的家丁身后看到了维克托。
他一身黑色的和服,穿着木屐,袒着胸口,汗水在他额头和锁骨上闪闪发亮。他没有看勇利,而是一个健步扑在那个领头的武士背后,用胳膊卡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翻过身躺在地上锁住他,另一只手从下往上开始掰他的胳膊。武士发出了痛苦的惨叫——这种外国的摔跤方式让他呼吸困难动弹不得,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他的胳膊骨折了。
“借你的刀用用。”维克托从他无力的手上夺过刀,慢慢退后,和勇利站在一起。
“我不得不烧了我那好看的软禁室。”他小声对勇利说,眼睛看着那些终于反应过来的其他武士们。“他们该后悔给我点那根香——我用它一点点燃着了我的窗纸。”
他轻松的语气使勇利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维克托在他身边,就再也没有这更好了。而他又听到维克托快速地继续说道,“你曾经问过我关于我对于自己未来的考虑,很抱歉我的回答里不能没有你——”他一脚踹开一个试图靠近他的武士,沉声说道,“现在我只能这样回答你——”他背过身,举起手中的长刀,和勇利背对背站在一起。
“天地为证,生死相随。”
勇利的胳膊还在流着血,那支飞镖依然插在他胳膊上。但他没有比现在更加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和维克托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喊,开始舞动起他们手中的□□。
他们前进、后退,始终保持着背靠背的阵型,边打边试图向走廊出口移动。他们尽可能不使用杀招——他们轮番砍着敌人的手腕,一柄柄长刀掉在地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士甩掉头盔,从侧面大喊着向维克托扑来,勇利从一个人的大腿上拔出刀尖,用自己溅上鲜血的小腿绊倒了扑过来的那个家伙。他们踩着他的身体瞄准一个空档飞快地跑出了走廊。但他们停住了脚——
他们站在二楼的悬廊上,看着楼下大厅里不断聚集的人流——大概德川家所有的人都来了,拿着竹剑的家丁、胳膊里夹着头盔的武士还有一个个淡蓝色的队士。勇利拉过维克托反身向回跑去。
他们回到了刚才打斗的走廊,那里现在只剩两三个武士倒在地上哼哼。于是他们大跨步地跑过他们,飞快地窜下楼梯,撞翻了几个拦路的家伙,冲出了后门——冲向了后院大门。
一支箭擦着维克托的脑袋飞过,钉在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他们转过头,不由得愣住了——二楼本来看似漂亮无害的木棂窗被一个个翻了起来,露出一个个石头堆砌的发射口。一个个拉弓的弓箭手就站在窗户里,清亮的箭头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光。
“不要重伤了他们,射脚!”德川出现在中央的阁楼上,腹部缠着绷带。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支支箭羽带着风声袭来,维克托试图去推勇利,但勇利坚决地拽着他的手——他们居然在仓促的奔跑中因为互相推搡而双双摔倒了。
勇利压着维克托,一支支箭落在他们身边,插入院子的泥土中。但当勇利浑身带着箭羽擦伤的疼痛抬起头时,看见了维克托痛苦的表情——一支箭直直地插在维克托掌心,将他的手和土地钉在了一起。
一阵带着凉意的愤怒充斥了勇利的脑门,他心头涌上了绝望的悲壮。他低下头,在维克托的耳边说:“别慌,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然后他转过身子,坐在了因手掌而无法起身的维克托前面,用身体护住了他。
他咬着牙猛地拔掉了胳膊上的飞镖,一道血喷了出来。他平静地从袖子上撕下一条布,马虎地缠了一下。然后他直起身子,规规矩股地正坐着,洁白的外褂沾满了泥土和点点的血迹,头上白色的布条被汗沁得变了色。他抬头用坚持的眼神望了一眼楼上的德川,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手怎么样?还流不流血?”勇利担忧地望着维克托放在腹部上的那只手——现在已经被勇利用他的袖子上的布包好了。
维克托冲他摇摇头,满头大汗地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然而他太累了,失血和刚才的奔跑使他头晕目眩。于是勇利拿少掉一大块布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和他一起精疲力尽地靠在了树干上。
他们处在那片樱花林中,靠着中央的那棵大樱树。
在最后的时刻,德川没有继续攻击他们,他只是大声长叹了一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阁楼。拿着弓箭的战士纷纷收住了弓,一个个消失在窗前。武士和家丁们停下了他们的脚步——两个胳膊上还挂着水桶的家丁当着他们的面在几步开外关上了宅邸的大门。
当反应过来的勇利欣喜地转头看维克托时,发现他闭着眼睛好像昏迷了——那支手掌上的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拔了出来,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他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支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下来。
整整过了大约一刻钟,看守后院的家丁才瞪着眼睛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院门。他们生怕德川突然改变了主意,所以不敢走大路,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一头扎进了这片花海。
此刻勇利和维克托一样沉重地喘息着,但他依然没有放开那只从开始逃跑就拉住的手。一片片花瓣在他们眼前飘舞,不远处的一棵棵樱花在春日的照耀下就像一朵朵粉红色的、梦幻的云彩。
“维克托。”勇利轻声说,他想开口转移对方伤口的疼痛。“谢谢你对我说了‘爱’。因此才有如今的我。我想我可以丢下‘爱哭鬼’的名号了——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我想我终于也可以保护你了。”他从小到大这么郑重地说出这样深情的台词还是第一次,他其实还是非常不适应这样的自己,于是他看着对他露出疲惫微笑的维克托,耳朵尖都红了。但他还是冲他露出了有点羞涩的、让维克托所熟悉的那种带着点温柔的笑容。“我做到了——曾经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走。那么,今后也是如此,今天,明天,永远——还有——
我也爱你。”
没有亲吻,没有拥抱,他们只是紧紧握着对方的一只手,互相冲对方傻笑着——太阳已经升到最高了,和煦的春风吹着摇曳的樱树,新鲜翠绿的小草和他们的衣摆,他们的发梢。
粉红色的花瓣舞动在四周,像跳着一场盛大的舞蹈,又像下着一场热烈的、粉红色的花雨。
四个月后。长谷津。
“不许进,买票!”美奈子摇晃着她的折扇,不耐烦地冲面前那个有着红色黄色相间发色的少年说道,“你别想骗我,你至少有16岁了,虽然你看着跟小学生一样矮——”“我是勇利的朋友!你明明认识我,我是南健次郎!”少年冲她嚷嚷着。
“好了好了,美奈子老师。”西郡在一旁打着圆场,他的三胞胎女儿挤在会场台阶上,看着不断涌入的人群,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不是说好不收票的吗?”
美奈子气哼哼地朝南健次郎的脑袋上甩了一扇子,看着他飞跑进了大厅。
此时在会场中央的表演大厅里,披集和尤里为了一个棉花糖争得面红耳赤。“明明是我先要的!大的是我的!”披集喊道,他手上小小的棉花糖有一缕粘在了他下巴上。
而对面的尤里闻言使劲地推了他一把,使对方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他把他手里那一大团棉花糖当成剑一样指着披集,“学好英语再和我说话,别像一只鹦鹉一样冒傻气!”
“嘘。快开始了。”后排的真利对他们竖起手指,小心地看了看她旁边的父母,然后冲他们小声说道,“你们可以出去再买两支——你们只要对着维克托夸几声勇利,他保证会开开心心地给你们零用钱的。”
前排的两个男孩不作声了。他们安静地舔着自己的棉花糖,看着前方巨大的舞台。现在上面还拉着黄色的幕布,一排精致的舞台灯嵌在黑色的天花板上——他们可不忍心再让维克托请客了——胜生家倾囊而出合并了美奈子的道馆,并在附近做了扩建,还改装了三座房间作为一个演出大厅。听说维克托把他毕生的积蓄都花在这上面了——他和勇利要重新将北辰一刀流发扬光大,并试着开创一种新的分支流派,彻底发挥出北辰一刀流的艺术性。
今天是他们安排的一出宣传舞台剧,名字是勇利坚持取的——“来自大海的一切”。
当现场的宾客坐得满满当当,表上的指针指向整点的时候,舞台上的幕布被拉开了。
剧情讲了幕府末期的某藩镇少主胜生勇利和他从海上捡回来的俄罗斯军人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之间的主仆情深、坦然接受新时代的来临,并一起对抗试图恢复幕府政权的野心政治家的故事。
穿着一身旧式俄国军装的维克托浑身湿漉漉的,他坐在由幻灯片打出的背景中,冲着对面的小男孩微笑。他看着那个在道场中精挑细选出的儿时勇利的扮演者——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着台词——他很入戏,好像那个小男孩就是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