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向后避开他手,松了压制明楼的胳膊,低着头,声音仍是闷闷的:“大哥一直骗我。”
明楼见他模样委屈,便去搂他,明诚全身硬邦邦的,明楼也不勉强,虚虚环着他,温声道:“阿诚,你不要生气。我瞒着你,并非不信任你,只是……”
他顿了顿,苦笑道:“只是我对你已是方寸大乱,眼镜蛇和青瓷里,总得有个比较清醒的,不是吗?”
此话一出,便是认了自己眼镜蛇的身份。
许鹤叛变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他一直被日本人严密监视着,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今晚的爆炸目的便是要制造骚乱,一方面故意丢下明楼的手表,洗刷他的嫌疑,另一方面掩盖真正的刺杀目标许鹤。陆军医院不比日本领事馆戒备森严,在那里下手要容易的多,何况今晚已经先闹过一场,伤员众多,日本人绝没预料到还会有接踵而来的第二次行动。先刺杀藤田芳政,再将许鹤伪装成自杀模样,结合明楼的说辞,便能将全部罪责推到许鹤这个死人的身上,更兼绝了南田洋子的后路,实在是一箭三雕的好谋划。
只是明楼作为军统的人,为何要帮助他们对付许鹤,又如何能指挥的了黎叔他们?结合他身上种种怪异之处,便只得一个解释。
但看明楼脸颊明显消瘦下去,眼睛下面都是青黑色,定是殚精竭虑过甚。明诚终究是不忍心,靠在明楼怀里,低低喊:“……明长官。”
想了想,又喊:“大哥。”
明楼轻笑一声,又听他喊:“明楼。”
他一声声地喊“明楼”,双手去环明楼的脖子,头埋在明楼颈项里,湿润的气息都喷在他脖子上。
明诚说:“明楼同志,我真高兴。”
明楼便轻轻拍拍他后脑勺,喟叹道:“阿诚,幸好是你。”
——他并没有说,自己早在许多年前就见过他。
那一年巴黎的雪夜下,烟缸小组被叛徒出卖,明楼作为他们的接头人,却被蓝衣社绊住了手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志的鲜血和泥浆混在一处,缓缓流进污水沟,轻贱的仿佛一文不值。
已近午夜,明楼隐在暗处抽烟,火光忽明忽暗地勾勒了轮廓,鼻梁挺成一个冷酷的角度。他在蓝衣社的搭档用枪指着一个年轻人的脑袋,那年轻人跪在雪里,面目清俊,衣衫单薄,不知是冷是怕,瑟瑟发抖,不住地出声哀求。许是这样的姿态太过卑微,也可能是那晚上见了太多的血,他那一向铁石心肠的搭档难得菩萨开眼了一回,居然放那年轻人走了。
等那年轻人跌跌撞撞地逃远了,明楼才叼着烟从巷口出来,似是不经意地问:“怎么放他走了?”
搭档嗤笑道:“你瞧他那可怜相,共党那边可全是硬茬子,怎么看得上这样的软蛋。”
明楼“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仰头喷出白色的烟气,在巴黎午夜的寒风中转眼即散。
——蠢货,你没瞧见他方才跪着的时候,脊背都是笔直的吗?
许多年过去,那一日在办公室外头,人群之中,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