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不是不怕的。毕竟明诚的消息是从他这儿得来的,汪曼春要是知道了,怎么也得扣自己一顶勾结赤匪的帽子。因此顾不得夜深露重,赶去76号以备不测。
他人前脚到,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来人他认得,是电讯处负责人,汪曼春手下得力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朱徽茵。76号二春相争,手下人各分一派,平日里见面都没有好脸色,更没有主动找上门的道理。何况这黄毛丫头并不像平日那般唯唯诺诺,偶尔抬眼一瞥,眼里竟像是有讽刺笑意的,看着让人十分不快,
梁仲春认定朱徽茵来者不善,便拉下脸来,没好气问:“你来干什么?”
朱徽茵微微一笑,答道:“我替阿诚先生给梁处长送件东西。”
梁仲春猛地站直了,皱了皱眉,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朱徽茵不避不闪,脸上微笑如旧,看上去竟与明诚有几分相似。他心里惊疑不定,定了定神,道:“我倒不晓得你什么时候跟阿诚这样熟了。”
朱徽茵笑容意味深长,并不答他话,只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信封递过去,道:“阿诚先生叮嘱我,务必亲手把这个交给梁处长。”
梁仲春将信将疑地接过来,伸手一摸,信封里薄薄一张硬纸片,便倒出来看,原是一张相片。他不看则罢,一看便目眦欲裂,又惊又骇又怒道:“你们……!”
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早已被明诚劝回梁仲春武汉老家的梁夫人和苗苗,照片是近照,母子二人笑得十分开心,然而背景道路高低错落,却不是武汉。梁仲春最近也曾打电话回老家问候夫人儿子,哪知次次落空,他那如花似玉的如夫人又缠他缠得紧,因此也没当回事。谁料明诚居然背着他,把自己家小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去了重庆。
朱徽茵见梁仲春气得伸手要去摸枪,并不害怕,只笑道:“梁处长可想好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命,可全看您的表现了。”
梁仲春眼前发黑,缓了半晌才缓过来,此时又觉出不对来,明诚明明是以地下党的身份被抓的,然而这种行事却完全是军统的风格,更兼牵扯上了重庆——难道明诚真不是赤匪?
他犹疑不定,咬牙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朱徽茵那笑就跟粘在脸上似的,面不改色道:“这就不用梁处长操心了。总之阿诚先生绝不是地下党,他今天之所以去黄埔码头,只是为梁处长去跑一批货,不巧被南田洋子和汪曼春撞见了,这才有了一出误会。”
梁仲春对明诚身份本就有怀疑,如今更确定明诚就是重庆那边的人,如此这般倒也好办,至少不会有什么跟地下党勾结的确凿证据落在汪曼春手上,何况他老婆孩子性命全在对方手上,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便冷冷道:“南田洋子不是傻子,空口无凭,她去码头一查便知。”
朱徽茵不慌不忙道:“这个不需要梁处长操心,梁处长只要记得,您的那批货现在正在7号仓库里存得好好的——剩下的话,梁处长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梁仲春风光半辈子,临了被个小丫头威胁了,气得牙痒,又无可奈何,只好照办。他心里清楚,无论结果如何,明诚被捕一事都不可能泄露出去,特高课那边为了保密,绝不会大张旗鼓地发落他。也是明诚命大,明楼那天咄咄逼人,南田洋子只得让他带人离开。梁仲春虽然因着这事倒了大霉,到底也没伤筋动骨,权当让那汪曼春得意两天。
然而梁仲春在家等了几日,明诚那里却没有动静,朱徽茵笑得挺甜,口风一点不漏,梁仲春生怕夜长梦多,急得热锅蚂蚁似的,一听说明诚醒了,也不管避嫌,打点了关系直接杀过来跟明诚要人。
明诚听梁仲春说个囫囵,心里已经大概有数,知道这是明楼手笔,朱徽茵十有八九是明楼下线,奉命行事。此事事关明楼身份,他自然不能说破,只道:“你跟我要人,我也要能出得去才行。日本人现在把我关在这里,我到哪里给你找人去。”他看梁仲春似要争辩,便不耐烦道:“急什么急,我又不能把你老婆孩子吃了,左右少不了你!”
梁仲春知道他说得是实话,也就不再纠缠,然而他心中疑惑,一双三角眼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哪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