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梁仲春说得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跟他做生意的就是远在重庆的戴老板。若不是因为忌惮军统,他哪里用得着慌慌张张地连夜去拜托明诚。这话他虽不讲,南田洋子心里却有数,又看明楼一脸嘲讽神色,知道他也明白了八九分。走私这事,放在私底下,谁也不当回事,然而一旦拿到台面上讲,毕竟是个要掉脑袋的事情。因此明诚打死不开口,倒也能说得通。不过梁仲春这么滑不溜手的人,真能这么有义气,为了明诚冒这样大的风险?
一想到此处,南田洋子的眼神里不由带了几分狐疑。梁仲春像是看出她心头所想,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件事本是卑职有错在先,因此来请罪,请两位长官看在卑职是初犯的份上,给卑职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这明摆着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且不提他的“初犯”要追溯到多少年前,就是自首一事,本也是不愿意来的。若是别人,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弄死给自己垫背。然而明诚毕竟不是别人,他找不到机会下手,何况听了风声,说是明诚落到了汪曼春的手上。汪曼春的手段他是晓得的,死人都能被她撬开嘴,明诚的骨头再硬,也撑不过一时三刻,终究还是要说的。被供出来和主动投案,当然是有天渊之别的,若是明诚扛不住拷打招了,汪曼春跟梁仲春争权多年,明争暗斗的交锋不计其数,保不准利用这次机会反咬一口,万一被她钻了空子,跟赤匪牵连上,那可就是百口莫辩,得不偿失了。
梁仲春这点儿心思明楼看得清清楚楚,不动声色地提点了南田洋子两句,果然南田洋子想通了其中关窍,脸便板了下来。明楼由得她脸色变了几变,方不紧不慢道:“梁处长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王法昭昭,竟都不被你放在眼里了!至于阿诚,我倒不晓得他这般有恃无恐,打着我的名头,在外面尽干些无法无天的勾当,也不枉吃今天这一通教训,正好给他长长记性。”
他抬了抬眼皮,眼神如刀,往南田洋子脸上扫去:“他有错,自然要认罚。只是一码归一码,赤匪这顶帽子,扣得未免太大,阿诚他怕是扛不起。”
这席话讲得阴阳怪气,颇有些权威被挑衅了般的不舒爽。然而明楼身份在这里,架子又一向摆得大,平白无故地被人扇了一巴掌,就没有不扇回去的道理。南田洋子听他前半句就知道他来者不善,可明楼那里人证物证俱在,她自己却是两手空空,只有一个许鹤几句不靠谱的猜测,在明楼面前绝捞不到什么好处,因此笑了一下,示弱道:“那明先生的意思是……?”
明楼瞥她一眼,波澜不惊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阿诚犯的那些事,今天也已经受足了教训,若是南田课长觉得不够,非要法办的话,我也没有话可讲。但他既然不是赤匪,没必要再呆在这里吧?”
他不卑不亢,以退为进,虽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然而全是说一不二的气魄。南田洋子咬紧牙关,下颚线条像钢铁一样强硬。说要放了明诚,她当然是不愿意的,偏又被明楼逼得说不出个“不”字,因此绷着脸道:“话虽如此,阿诚仍是最大的嫌疑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怕明先生担不起这个责任。”
明楼哼了一声,不怒反笑:“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南田课长要是不放心,大可以派人跟着,我不在乎。但人,我今天是要定了。”
他这番话倒像是在赌气了,态度虽强硬,到底还是退了一步,正中南田洋子下怀,因此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阻拦,明先生请便吧。”
她说完用日语对身边人吩咐几句,那人去了没多久,明诚就被架出来。他衣衫单薄,血色阑珊,垂着头,已经没有意识,几乎是被人拖着走,地上一道血线,沿着来路蜿蜒。
明楼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半步,像是怕弄脏自己的衣裳似的,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转头对南田洋子假笑道:“天色不早,先告辞了。”
他一个人带不走明诚,南田洋子便派人送他们回去,也是监视的意思。然而明楼并不回家,带人直奔上海饭店要了一间套房。饭店前台眼见一群日本宪兵扛进一个血淋淋的人来,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抖得筛糠似的,好容易办好手续。明楼眼看着几个日本人把明诚弄进门,扔麻袋似的扔到床上。这群人训练有素,这事儿一做完,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明楼眼见他们出去,用力把门甩上,干净利落地上锁。
然后他腿一软,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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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设定上自圆其说把76号一日游改成了特高课一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