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个女人的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长袍,那件长袍的颜色就好像正在凋谢的玫瑰花瓣,带着一种枯萎的黑红色。她的黑发由里林风格的头饰盘成了略显华丽的风格,手腕上也戴着光彩熠熠的装饰品。
我想起了奥索维所提到的那个存在。她很漂亮,可也并没有多么出人意料,那女人看上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里林、或者人类。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就是她的皮肤,光洁的像是神都本身的纯白。
“你是……神?”我颤声问道。
“难得啊,人类也知道我的存在。”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悦耳而轻快,就像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青少年,“看上去你并不惊讶。”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张脸几乎和周围的白色融合在了一起。
“有人和我提过……”在那个时候,我的舌头已经不太受自己控制了。
“既然遇见了我,那么,我可以为你解答一个疑问。记住,只能问一个问题。”
如果她真的是神,如果真的像我们人类所认知的那样,那么她就应该是无所不知的。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机会是多么的珍贵。
我想问的问题像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死去的人有没有办法重新复生?
怎么样才能获得无可比拟的力量?
曾经失去的宝贵东西是否可以再次赎回?
里奥雷特和人类能不能产生真实无虚的羁绊?
基因被钳制的人造人类怎样才能摆脱命运的桎梏?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能够改变女人心意的办法?
我的未来是灰色的还是光明的?
我有着无数想要获得答案的问题,可是留给我的机会只有一个。
我用了很久,才挣扎着按下了种种的欲念,重新拾起了奥索维所给我的忠告。
“请……给我……看真理。”
第七十二章、殒灭的情歌
我一直不明白奥索维为什么要让我对神以真理祈愿,即使在我见识过所谓的真理之后也完全没有头绪。
我现在知道了,神并非只见了我一个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知道她身份是神的人也不会太多。或者说,即使她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他们,他们也并不相信。
问题在于,神是什么?神在每个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种拥有着比我们更为强大力量的存在么?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点石成金?可以随心所欲的从虚无中创造一切么?任何经历过一定程度教育的人都很清楚,就算拥有这些力量,那也只不过是一种比人类要高级一些的生物而已。
那么像圣经所言,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某种不可言说的超验存在么?
还是像佛陀或老子说的那样,为佛、为道、为真理?
我不知道。我本就不知道所谓的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那我所见到的那个女人,为什么……或者说凭什么可以被称作神?我又为什么会接受这种自诩的存在?
但是我就是这么相信了,当我看到她的瞬间,我就知道她便是奥索维口中的神。至于这个神仅仅是一个拥有无穷力量的里林还是人类信奉的那种上帝,我无法做出判断。
我现在所清楚的是,这个女人和神都本就是一体。她在刹那间出现在很多人的面前,回答了很多人的问题,将时间这种近乎永恒的度量捏在了手里,像是可以随意折叠的白纸。
当我从审查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休斯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我立刻走了过去,扔出了一个问题。
“他们问了一个关于神都里某个女人的事情,你知道有关的情报么?”
休斯点头:“这是每个回归者入境都要回答的问题,是所罗门特意安排的,似乎想要找出所有遇到过那个女人的回归者。据我们的情报显示,神都之国境内大概有2500名以上的回归者目击了那个女人并且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交谈。现在回归者去往神都之国的比例已经很高了,概率上讲总体应该有3000名左右。”
说到这里的时候,休斯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个女人?为什么所罗门会特别重视这个情报?”
我摇了摇头:“我的确见过,但是所罗门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
休斯没有再多问什么,因为我已经摆出了一副不想谈论此事的样子。
我们走出了飞艇中转站,踏上了神都之国的土地。这个地方和我想象中一样,看上去和其他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者说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改变。
可能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天上有人在飞。
人类从远古时期就一直仰望憧憬着可以翱翔在天空的飞鸟,无数代人前仆后继着用各种或者可笑或者悲壮的方式尝试着摆脱地球重力的束缚,用了数千年的时间才创造了可以攀上天空的工具。
而现在,新人类已然无需再借助任何力量,靠着自己就能够征服天空。
我当然知道新人类会飞,我自己也这样做过。但我从没意识到,当我亲眼看到这么多人或高或低的在天空中穿梭的时候,内心会有这么明显的触动。他们没有带着任何欣喜或愉悦的情绪,没有把飞行当做是一件多么珍贵或得意的事情,就好像曾经的我们漫步在街头一样,为着过去、未来或者现在烦恼、快乐或麻木着。
这变成了他们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一部分。飞翔,已经不再是什么值得期盼的事情了。
人类的每一步的前行都会对整个社会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从人类到新人类,我们迈了不可想象的一步。假以时日,我们这个族群所孕育出的属于自己的文明和美学或许可以将人类带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是,当人们有了俯视其他人的能力之时,总会产生不可逆转也无法抗拒的傲慢。
我只能希望这种必然诞生的傲慢不会成为毁灭新人类的契机。
三辆小型黑色浮车停在飞艇中转站外面,它们的旁边站着十个战士。不是当初休斯来找我的时候那种保镖,而是穿着轻型铠甲腰间带剑的新人类战士。尤其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战士的腰带上还带着枪套,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手枪枪柄。
在休斯的指引下,我们上了中间的那辆浮车,一辆车四个人,就这样上了路。
“他们是什么人?”我上车以后忍不住发问。
“他们最早就是公共政权派遣进入【神都】的士兵,出来以后仍然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休斯回答。
就公共政权掌握信息的程度,他们内部肯定有人是实实在在在【神都】活动过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拿着剑,还带着枪,很有意思。”我评价了一句。
“他们是负责我们在神都之国境内安保工作的人员,能量等级都在五六级,而且在进入【神都】之前也是久经战场的精英,用枪都是一把好手。剑用来正面战斗,枪用来突然袭击,他们处理不同情况有很大优势。”
“如果回归者的犯罪分子也用枪的话,你们会更加头疼吧。”我问。
休斯摇了摇头:“想要灵活运用枪械需要专业的训练,普通人在二十米之外基本上就很难打中目标了。如果为了保证命中而拉近距离,那枪械的杀伤力还不如你们回归者自己的能量刃。况且还有最重要的弹药问题,一个临时起意的犯罪分子根本无法保证弹药补给,哪怕最开始想要用枪械行凶,最后也都会不得不拿回自己的刀剑。”
“可是假若神都之国真的推出有组织训练过的士兵来操作现代化武器,你们就很难处理了。”
“正面战场的确有些难处理。但是我说过了,全面战争回归者没有任何优势。我们可以用卫星武器和远程导弹精确毁灭后勤保障和能源供给,几颗石墨炸弹就可以切断军队的指挥。那时候再精良的部队也没办法运转起来。回归者的战士总共才有多少人?就算他们想要潜入军事设施摧毁我们的远程指挥,也分不出那么多人手。联合政权单是在全球的空军基地就有四百个以上,半数以上的指挥中心都有抵御一百万吨tnt当量核打击力度的防御。我们不是没有测试过,回归者五级全力爆发的能量攻击绝对不会超过十吨tnt当量。说真的,如果我们只是想要阻止他们进行破坏的话,手段太多了。基地全境的催眠瓦斯、细菌武器、真空燃烧弹、生物磁紊乱电场……小队作战的情况,回归者根本不可能把每一种情况都应对下来。”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这些专业方面的东西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凭着臆想继续提问也只能显得自己有些无知。
看到我不再开口,休斯也便转移了话题。
“你说要先来找初邪,我没有多问,直接就跟着你来了。现在能说说此行的目的了吗?”
“想要说服所罗门,我肯定要借助他妹妹的力量。初邪身为回归者,又身为原本所罗门财团中的一员,其实对事情的全貌看的更加清楚。我们该怎么做,最好多听听她的建议。”我说。
我没有告诉休斯的是,燃墟或许早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处理现在情形的计划,只是初邪似乎并不想跟着燃墟的脚步前进。
燃墟的死已经变成了她心中的一片阴影。在回到我身边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她身上曾经充盈着的自信和跳脱都不再如往日,这都是因为燃墟。
像自己哥哥这么优秀这么高瞻远瞩的王者都会以那种方式被命运所嘲弄,况且是被燃墟一直铺路才能一步步走着的自己呢?初邪已经失去了曾经那种一往无前而不顾后果的勇气,也正是由于这种原因,她对新人类的未来便不再执着。
这可能是好事,否则我们两个也不可能享用那样一段平静而温馨、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光。
那么她又重新站在了属于自己的现实面前,是不是说,女孩又一次找回了勇气呢?
或者说,她只是发现自己的责任从来都没能从肩膀上滑落?
我看不透初邪。作为一个龙族人,我也不习惯刨根问底的充当别人心理医师。我能选择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该在的地方。
“我很庆幸。”休斯突然说,“回归者中能有你这样一个异数存在。”
“嗯?”我一时没能跟上休斯的思路。
“你足够睿智,能够看的很长远。更重要的是,你没有种族之见。人类总是喜欢抱团,受伤了需要回到有归属感的群落里哭诉,开心了需要和自己信赖的人分享,人们就是这样分化成一个又一个团体。排斥着别人,拉拢着和自己类似的个体。这是一种短视而愚蠢的本能行为,也是造成无数灾难的源泉。我很高兴作为一个影响力如此之大的回归者,你并不是这些‘绝大多数’中的一个。”
“因为,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叹气道。
在刚刚进入【神都】的时候我就看穿了这一点。人类丑恶的意识并不会因为能量的存在或者神都的影响而产生任何变化。在狼狈不堪的佣兵生涯中,面对着自己的黑暗面,我已经无数次凝视过仇恨二字。这使得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族群,也同样不会因为别的原因以群落为单位来憎恨什么。
“听到你提议的时候我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喜。”休斯轻声说,“我觉得这是上帝给我们人类的一个契机,能够以不流血的方式迎来改变,所以我才努力说服行政院促成这次的决议。我只是希望,你的念头能够真正的实现。”
我扭头看向休斯:“想不到你还是一个人本主义者。”
休斯无奈的笑:“我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冷冰冰的政客就好。心不够硬,为整个人类做决定的时候,晚上是会睡不着觉的。”
“可能人类就是需要一个不断忏悔着、然后仍然能够做出冷酷决定的领导者。不是不去犯错,而是在犯错的时候会痛苦的人……”
燃墟不是。就像他遗言中说的那样,他恨着人类,所以可以心无旁骛的驱使着操纵着人们走向他所期望的方向,并试着让他们变得和自己一样强大——至少在内心里。他足够冷酷,却不会忏悔。
初邪也不是。她有所畏惧,所以在直面人们淋漓鲜血的时候,会退缩。她怕自己的决定给别人带来不可逆转的痛苦。这种结局将让她绝望而伤痛,她怕痛。
那么休斯呢?他能够做出什么不一样的事情么?
正确的决定,以及正确决定所带来的牺牲,他似乎可以承担那种东西。如果这就是人类所需要的领导者,我希望他能做的比初邪和燃墟更好。
从本质上来讲,所罗门和燃墟是一种人。他们不在乎其他的东西,只在乎自己。为了实现自己想要的,他们不在乎其他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类想要的从来都没有止境,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替所有人类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让他们自顾自的眺望着权力、希望、骄傲和欲望吧,我们努力让他们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休斯喃喃道。
人类在贪婪的争取着一件又一件东西的时候,却往往忽视了最基本的权利,活着的权利。这就是休斯想要说的。当人类忘了自己会在变革的浪潮中变成尸体一具的时候,至少还有我、休斯、初邪这种人在努力替他们善后、寻找退路。
我们做的事情并没有多么伟大,这只是一种最基本的同理心。休斯和我是一样的人,在看到不远处的血海之时,终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我觉得我开始喜欢这个家伙了。
浮车驶离了城市,脱离了立体车道,贴着地面钻入了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山丘。我掏出口袋里初邪手写的小纸条,默默的读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地址。为了保证安全,浮车队的速度并不快,想要抵达那个地方至少要一整天的时间。
我向窗外眺望着,北欧茂密的树林形成的绿色茵道一直延伸到视觉的尽头,是那样的心旷神怡。一侧向上蔓延生长的梯形树林,另一侧则是视野极好的小坡,我们在山丘的腰部环山行驶着。略带湿凉的空气还有冷冷的日光,这个地方安静的像是永恒的午后。
“水。”休斯从座位下面的夹层掏出一个瓶子,向我递了过来。
我伸手去接,然后听到一丝细微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