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觉得今天的自己一夕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十岁,最是痛苦无依,又最是愤怒坚韧,然后,大哥大姐出现了。
明诚望向身边的人,看见他的眼泪。
一瞬间,他似乎什么都懂了,又什么都不再清白分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快被江风吹远了,原来也就是两个字,大哥。
然后呢?
明诚低下头,擦干了泪。什么也没说。
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话,前人都替他们说尽了,惟有事,尚待今人去做。
那一夜后来的记忆在明诚的记忆里成了一个罕见的空白,再有记忆,已经到了第二天,他们去了钟山,赏游明孝陵,回程时明诚崴到脚,明楼就背着他,一直走到有黄包车的地方。
明楼在宁读书四年,其间明诚数次跟着明镜和明台来探望兄长,但再也没有孤身一人来过。
他们谁也没有约定过什么,又都把那个夜晚当作了秘密。
在南京的这四年大学生涯中,明楼学校的校名数次更迭,不少同学老师因为政见因为局势各奔东西——譬如那位政治系的王姓师兄,在明楼大二那年离奇退学,从此再无消息。
明楼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毕竟在这个时代里,个人的命运和选择,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国家的苦难催促着人成长,也夺去人的性命。
直到1930年的夏天。
那一天,明楼搭上一辆车,被带向一个他知道,却又要装作一无所知的目的地。
车子开到扬子江边,又绕回,七兜八转,还是开往了钟山。阳光灿烂热烈,夏蝉极喧嚣,明楼的心反而极定。他在心中默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句子,借此来更好地稳定自己:“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车子在钟山深处的一个院子里停下。
明楼走下车,发现他并非孤身一人。十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已经先一步到了,其中不乏相熟的面孔。
他知道也许其中有他真正的伙伴,但他并不急于找到他们。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互相审视,轻声交谈,对于即将见到的人心知肚明,却又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这时,院子尽头的小楼里,走出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