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却低声说:“是吗,可我却觉得……与你相识,好久了。”
柳清歌摇扇的手一顿,他目光紧紧放在那茶壶上,仿佛眼中只有煮茶这一件要紧的事,他没有亟待答话,过了片刻,才微微一叹,缓声道:“……离合因缘,真真难测。”
“好了,不提这些了,”江澄很怕和柳清歌说起这些,忍不住截断他的话头,疑惑道:“你这两天是怎么了,老说这些丧气话。”
柳清歌心突地一跳,有什么话哽在喉口,千愁万绪排山倒海地涌上,他只好敷衍道:“那我不说就是了。”
江澄见状,只以为是昨天江衍的那番话教他心里不舒坦了,看柳清歌心不在焉忧思重重的模样,又是内疚又是爱怜,他正欲说什么,果然亦是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背身站了过去。
正是辰时,日头晴好,夹岸有秋海棠安静地初绽,四下寂静一片,唯有水流的哗哗声,风又起,有被风吹落的树叶由远及近而来,江澄不由伸手一捞,童心乍起,将之凑在唇边,吹出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小调。
那曲调甚是耳熟,柳清歌侧耳听了一阵,不由微讶,原来江澄吹得是那曲《我有一个仙子朋友》,他不过听过寥寥几遍,竟把曲调记了个八九不离十,树叶吹出的曲调短促而清脆,像是黄鹂婉转鸣,散入风里,直上云霄。
柳清歌不禁道:“你说你不通音律,原是在骗我。”
江澄骤然停下吹奏,他随手将那树叶扔向湖里,不以为然道:“我没骗你,我既不会吹笛子,亦不会弹琴,吹个树叶又有什么了不起?”须臾,又道:“我爹娘也曾想让我学吹笛,可我没那个心性定力,故而世家公子里,独独我不会那些。”
柳清歌摇头道:“你又骗我,若你没那个心性定力,又怎会画得一手好画。”
江澄默了默,半晌,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他举目远眺,云梦山影影绰绰笼罩在一片烟云里,淡淡的苍色如画纸上的淡墨痕,“我曾经也和魏婴一起学吹笛,他吹得比我好,我气不过,便赌气不再学了,从此只好声称自己不通音律……现在想来当真可惜,孩提时的那些意气之争,实在不必放在心里……”
江澄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嘴角却漫上凉凉的笑意,柳清歌心里一阵恻然,他自己亦是争强好胜的人,如何也料不得江澄这样的人会经过怎样的悲戚无奈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果然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片刻,柳清歌道:“你无需和什么人争一时之意……”
柳清歌知道,余下的话他不该再说了,可是有心声不吐不快,他还是说了出来:“江晚吟,你是这世上最好的。”
江澄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只见柳清歌徒然上前缓缓伸出手,江澄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颤抖着放入他手心,又面红耳赤地别过脸,柳清歌心里一动,禁不住攥紧了,他低声道:“那晚,你喝醉了,你说……只有我觉得你好,我当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许久。”
江澄莫名身上一阵发热,那颗心又跳得飞快,他咬了咬唇强自镇定,却听柳清歌沉吟片刻,说:“江晚吟,你听好……”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风吹树洞时发出的声音,有的像流水,有的像婴孩嚎啕大哭,有的像鸟鸣,不同的是树洞……而风,始终只是风罢了。”
“正如你江晚吟,你傲骨铮铮,顶天立地,既不愧天地,亦不愧本心,如此,本就无需与人论短长,旁人说你不好,是他们不懂得,我知道的江晚吟……再无人比他更好了。”
江澄不防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语塞,思潮万涌,只觉得整个人是在梦中一般,柳清歌的双目灼灼,就这样毫不避讳地凝视了他良久,江澄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啪”地一声响,二人俱是一怔,双双回头,原是炉上煮沸了的茶水将壶盖顶了出去,落在了地上而发出的,江澄回过神,柳清歌忽然松开了攥紧他的手,颓然道了一声:“我僭越了……多有得罪。”
江澄呼吸一滞,柳清歌却转身坐了回去,江澄仓皇向前走了一步,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他如梦初醒,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却后知后觉地泛上红晕。
柳清歌为他斟了一杯茶,敛眸道:“……莲子茶,给你静静心罢。”
江澄怔了一怔,伸手接过,他端详了一阵这手里的茶,茶汤与这湖水,皆是碧绿如玉,微微一笑,方引颈一饮而尽,柳清歌蹙眉道:“莫急,小心烫……”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