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下电话,我窝在沙发里凄惨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小猪其实是他们派来的代表,他们每个人都想知道我会不会去,会不会在婚礼上搞出乱子,会不会又拿自己开一些极端的玩笑。他们都在担心我,想保护我,又怕每个人问我一遍使我更加心烦。
我当天能有什么事情……我只是没办法去。我怎么去,举着酒杯,看着他的眼睛讲,祝你们百年好合,祝你们早生贵子。
我想练习一下讲这句话,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还是卡在第一个“百”字,始终只能发出声母。
我怕我如果真的去了,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把杯子里的酒泼在他脸上。我怕我会毒着眼睛看他,嘲笑他的狼狈,然后一步上前,不要管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不要听其他人发疯般的咒骂,舔吮干净那些弄污他的脸的酒液,再恶狠狠地碾过我想念了一个又一个夜晚的嘴唇。
其实我知道他没有错,他的选择是对的,他终于成为了一个普通人,他终于要和协会毫无瓜葛,不必再遭受那些奇怪的任务为难,他会下半辈子安静得再无波澜地过,在这个层面上,我应该感谢他的妻子,并且真诚地祝贺他。这是我努力了好几年,一直想为他做的事情。
但我说不出口。我真的不够伟大,我说不出口。
婚礼举行的时间里我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一刻不停地刷着社交圈子的首页,明知道胖哥老张贝爷他们都默认约定了不会发任何照片,我还是执着地盯着界面,就像我曾经执着地等着他在任务间隙写来的每一封信。
我最近在任务中新认识的一名女队员是瑞秋的朋友,但她什么也不知道,兴高采烈地跟着朋友一起去了,兴高采烈地拍了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照片。照例,西式婚礼在新人换戒指的时候是会亲吻的。
黑色的短尾西服,紧身熨帖的白衬衫,左襟上别一朵米白的小绣球花,领口前有黑色的蝴蝶结。看得出他还是喜欢黑色和白色色调的衣服,干净而纯粹,最衬他一尘不染的气质。我一张一张地看,一张一张地保存,看到他微微俯首去吻新娘的脸颊的时候,手指僵硬了半天,终于还是在弹出的对话框里,选了“保存”。
我不知道哪天会把这几张照片又删掉,但我现在是着了魔了。
“祝你们百年好合。”我读着她在照片底下写的那七个字,一个字一个字读,读出了声。
我关了手机,丢到沙发角落很远。末了,把冰凉的手脚都缩起来,又自己抱膝低声加了一句。
“祝你,阖家幸福安康……”
第35章多年以后(三)
#多年以后#
神荼结婚以后,就完全退出了协会。听说他的妻子是南方人,而他带着妻子回了她的老家。
他很快要当父亲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说他在燕坪,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有的时候,住在燕坪的哥几个约饭喝酒,叙旧的时候能从喝高了的老张那里听到他的消息。每次老张一开口“小师叔啊”,桌子底下胖哥都会狠狠踩他一脚。我听到这几个字就立刻清醒□□分,推搡一下胖哥道,你别堵老张的嘴,你让他说。
老张话的无非是家常。我从他那里,断断续续知道了神荼的孩子生下来时无病无灾,七八个月开始能走路,一岁学说话,六岁上了小学。十二岁的小姑娘挺聪明,考上了省里的重点中学。
老张讲的时候很谨慎。他从来只提神荼女儿的情况,讲到小姑娘的母亲或者神荼本人的时候,总是胖哥还来不及踢他,他就瞥我一眼,很快噤了声,很滑溜地转到了最近股票市场跌荡连咒具黑市都涨价的话题。
我酒比较清醒的时候,每每逮住他问那神荼最近在做什么,老张总说,还不是那样守着一个冷清的门面,但最近好像把隔壁的小超市给买下来扩建了。
我嘿嘿地笑,就他那样的榆木脑袋,情商过低的,做生意竟然没有赔本,央视二台的“致富经”应该去请他录节目。
日子过得很平淡,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遇上什么坏事。
走着普通的男人该走的道路,娶妻生子,做点小本生意,自给自足……老来有女儿养老,尽享天伦之乐,我想,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没有我的存在之地。
也没什么不好。
#多年以后#
不知道的时候,捉着机会就打听他最近怎么样。听完他过得好,酒醒了人又阴暗起来,恨他生活这么安稳。
银行卡里的数字越积越多,但我的生活始终过得一团糟。神荼在的时候,他每天管我三餐,早上六点起床修习,必然把睡在隔壁的我踢起来吃早饭。他走了以后,我曾经一个人昏睡到下午四点,饥肠辘辘、蓬头垢面地起床,才发现刚刚吵醒我的是瑞秋的电话,叫我晚上赶任务地点的飞机。
冰箱又空了,只剩昨天中午的半碗白饭。我简单炒了个蛋炒饭,吃了两口,发现鸡蛋全是馊的,一股脑儿全部倒了,饿着肚子出门赶公车。
我在寒风里想,有你的妻子给你做饭,现在终于不用皱着脸吃我做的黑暗料理了……
没我在,是不是觉得人生过得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