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正如她来时那么轻灵,不留下一丝痕迹。但黑袍男子却始终没有将目光从那些大山上拿开。夕阳西下,远方的大山渐渐成为了一个个巨大的影子。这时候,男子方才开口,对着群山低声道:“夜莺……这些原由,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
杭州地处长江三角洲南面,钱塘江下游,是大唐东南最为富庶的州郡之一,与扬州、明州、广州,并称为“东南四大明珠”。作为东南四大商贸中心之一,这里江流襟带、山色茂密、史脉悠远,文风炽盛,既是鱼米之乡,也是锦绣之府。
唐武德元年,朝廷置杭州郡,后改余杭郡,治所在钱唐,因避国号讳,于武德四年改“钱唐”为“钱塘”。太宗时这里属江南道,后复名余杭郡,属江南东道,再后来才更名为杭州,将“余杭”之名保留在了一座沿海城镇之上,这就是余杭镇。杭州,归江南道节度,州治所仍在钱塘,治下包括钱塘、盐官、富阳、新城、余杭、临安、于潜、唐山八处镇县。随着地盘的扩大,州城的范围也随之扩大,由原来的城南沿江一带发展到了今天的武林门一带。
但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杭州,京杭大运河的最南端。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让杭州成为了苏杭一带最大的货物聚集地。每天由运河、东海驶入的贸易货船络绎不绝,与明州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这里发达的文化,因此人口、级别及富庶程度远胜于明州,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说到杭州,就不得不提西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里三面环山,一水抱城,正是西湖的绝妙之处。湖裹山中,山屏湖外,湖与山相得益彰,晴中见涟漪,雨中显空蒙。无论雨雪晴阴皆可成景。有如此美景,自然杭州就成了文人墨客的常驻之地。
此刻,暮菖兰正站在杭州的南门前。光看这城门其实就已经比明州大了,更别说门洞里来来往往的行人。永徽年间,这里的人口就已经有三十多万了,如今只会更多。但暮菖兰可不是来看西湖的,也不是来做生意的。现离交人日期已不足十天了,可一切才刚刚有点眉目。
杭州是个方方正正的城,城中大道呈横竖分布,但走在街上的暮菖兰还是感觉到有点不对。一年前她来过一次杭州,那时的街上可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但今日再回杭州,街道上的行人总还是比去年少了许多。而且街边还有一些商店关门了,这在去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一年前的杭州,且不说白天绝不会有商店关门,就是晚上,也未必有商家愿意关门,谁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呢。如今这样子,暮菖兰已觉十分奇怪。杭州知府杨玉锋在任七年,把杭州还是经营得不错的。若非自己看了夏侯家的档案,知道他与贺子章有勾结,只怕还真认为他是个好官呢。
时至晌午,烈日高照,暮菖兰只得无奈地在街边找了个小摊坐下。
“老板,有酒吗?”暮菖兰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红着脸问道。
“姑娘,您要喝酒,往前走几十步就有酒楼,我这小摊只有大碗茶。”老板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幌子,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字:茶。
暮菖兰一愣,不禁有些尴尬,只得说道:“随便吧,大碗茶就大碗茶。”
老板摇了摇头,去盛了一碗大碗茶。看着这黄色的茶水,暮菖兰秀眉微蹙,这茶的颜色显然不怎么好看,路边的茶或许就这水平了。既然是救急,也就别计较那么多了。想到这里,暮菖兰端起碗一饮而尽。
三碗茶过后,虽是嘴中发涩,但终究还是清爽了一些。于是暮菖兰开口问道:“老板,可否打听个事儿?”
老板低头洗着碗,头也没抬地说道:“姑娘,我就是个路边卖茶的,能知道什么呢?你要问就问吧,不过别指望得到什么答案。”
“我只是想问问这杭州怎么比去年死气沉沉了些。大白天竟然有商店关门了。这简直难以想象。”暮菖兰微笑道。
“这有什么,这两个月,经常有店关门。”老板轻描淡写地说道。
“噢?这是为什么?”暮菖兰秀眉一扬。
“不知道呀,这肯定和知府大人有关吧,听说知府大人已经一个月没有坐堂了,当然,也可能和黑龙会有关。”老板说着熟练地把碗从水里一一捞出来。
黑龙会是淞沪一带的大势力,自己略有耳闻。经江平安介绍后,自己自然知道得更多了。垄断贸易这种事虽然是他们的日常业务之一,但商界打压都是针对的一家或者一户,怎么会波及到整个杭州呢?杭州的贸易受损,对他们可是没什么好处。
“黑龙会……”
“姑娘,奉劝你一句,要打听有用的消息,还是去找黑龙会吧。”老板挥舞着手中的抹布说道。
暮菖兰听罢,苦笑一声。找黑龙会打听消息可是要钱的。自己身上如今只剩下几十两银子,就这水平别说打听消息了,恐怕连黑龙会的人都见不到。
见暮菖兰面露难色,老板打量了一下她这身行头,不紧不慢地说:“姑娘,我看你也是个走江湖的人。这黑龙会虽然难找,但对于你来说,恐怕也不难,你要消息还是去找他们吧。”
暮菖兰没有回话,手中端着大碗茶,正低头要去喝,但碗在离嘴唇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自己这次来杭州不就是为了探听吴远寒的消息么,而吴远寒来杭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显然是要对杨玉锋下手。虽然时隔三年,但今番若去杨府,必也能探听到一些虚实。想到这里,暮菖兰会心一笑,一仰头,将碗中之茶一饮而尽。
杨府位于城北,暮菖兰一年前来过一次,当时是为一个老汉鸣不平。如今看着这比明州府还豪华的巨大府宅,暮菖兰心中又升起一股蔑视,这又是建立在民脂民膏上的东西。
此时已是子时,暮菖兰四下看了看,飞身一跃,跳到了外墙之上。黑暗之中,她举目四望,只见无数层层叠叠的黑影,那都是房屋与阁楼的轮廓,偶尔传来一阵微弱的亮光,那那是巡夜人手中的马灯。
杨府分了三层,外层是办公与会客的地方,中层便是杨玉锋夫妇居住的地方,内层则是些假山园林等游玩之地了。整个府宅占地至少十公顷,从那些层层叠叠,形态万千的黑影中,仍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奢华。
暮菖兰在墙上蹲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双足一发力,使开轻功,在房顶间快速穿梭着,外层虽大,但奈何不了暮菖兰这样的潜入高手,当下,她跃过一栋阁楼后,再次飞身一跃,跃向一颗巨树,双手勾住树枝一个潇洒的后翻,人已稳稳停在树上了。
这里已过了外府,中府就是杨玉锋的居住之地。此时暮菖兰站在树枝上,借着黑暗和树叶的掩护,静静地搜索着那栋她认为该是杨玉锋居住的房子。但如此多的阁楼,又该是哪一栋呢?终于,暮菖兰眼中一亮,在不远处一栋巨大的黑影后,还有一栋大房子的窗户正闪着柔和的灯光。下人显然不可能住那么大的房子,就算不是杨玉锋的住处,却也值得一探。
绿影一闪,暮菖兰再次使开轻功,借着夜色,快速向目标穿行着。末了,她潇洒地从一栋三层阁楼上跃下,落地时几个熟练的翻滚,再飞身跨过护栏,人已在那闪着灯光的窗户外了。暮菖兰紧贴着墙,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用手轻轻捅破了窗户纸,这才看见里面的情形。只见一个打扮华贵的粉衣妇人正坐在床边,她姿色不算出众,唯一能入暮菖兰双眼的就只有她脸上淡淡的泪痕了。她显然很伤心,而且从她红肿的双眼判断,她应该哭过不止一次。而另一边,一个身着紫色圆领锦袍的男子正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好了,珍儿,你再哭多少次也没用。”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玉锋,你让我怎么可能不去想他!”妇人不禁又哭了起来。
“你以为我没想办法?你以为我希望环儿就这样被他们挟持吗?”男子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登时掉在了地上,毛笔洒落一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不仅把妇人吓了一大跳,连窗外的暮菖兰也不禁心中一紧。
“听着,珍儿,环儿被抓已是不幸,这个时候我们更该冷静!”
“冷静?你都把你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月,对杭州的事不闻不问,你叫我冷静?”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玉锋!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妇人说到这里,刚止住的泪水又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滚滚而下。
男子屏了一口气,胸口不断起伏着,沉声说道:“那群人抓了环儿只是为了要钱,只要咱们把钱送过去,环儿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不管,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环儿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