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空手道士”（1）
阿发参加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名落孙山，其实应该说是“重孙山”才准确。各个文化课目都没交白卷也有得分，那是因为有选择题“瞎猫抓住了死耗子”瞎钩乱划凑巧碰上的。总分25分全班倒数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也打破了上年级一位患中度脑膜炎的半痴呆女学姐好不容易创造的的新超低记录。不过人家的总分是88分，特别是作文还得到了60分！教语文的万云山老师说她写的那篇记叙文很有后来当了文化部部长的王蒙的意识流小说的神韵和味道而且是在考场上非常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有头有尾字迹工整殊为不易！所以，他特别打了高分以示鼓励，内心还期待这位女同学再接再厉继续身残志坚成为第二个张海迪。真要有那么一天，他这个伯乐就更殊为不易了。那不止是慧眼识金而且是慧眼识朽木中藏金，值得徐迟这些报告文学大作家还有像穆青这样的名记者们在报刊广播电视上连篇累牍地进行重点宣传报道，自己身后被哪位历史学家大书特书载入史册也未可知！最要紧的，还是能够改变自己及全家人风雨飘摇的现实处境和捉襟见肘的经济待遇。假如能由此解除分流到村办小学任教的心腹大忧，不仅扎根在秀岳中学，而且一举破格提升为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大学副教授的级别啊！），那就已经心满意足半夜里都要笑醒啦！“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其它的，慢慢再说！
然而，万云山想借此一举成名改变命运的希望如同洪孔儒望子成龙的期待一样，最终都彻底落空了！黄粱美梦未得成真，只因那位女同学毕竟不是张海迪，她是身残志也残，而且她的病情比张海迪还要严重。对神智浑噩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她和每天接送两个来回共四趟少不了30里总路程的父母来说，她能坚持到小学毕业已经是“殊为不易”啦！所以万云山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宿命，举家迁往位于高山峻岭中的一排红砖碧瓦的校舍及宿舍中，做了一名站得高看得远（前提条件是在风和日丽云开日出的时候）的山村男教师。清晨或黄昏，万老师常常面向群山吟诵杜甫的《望岳》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或者孟子的千年名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每当此时，名诗名篇中蕴含的浩然之气也仿佛充溢到了他的胸中。
因祸得福。几年后，宛红梅在县教育局召开的全县优秀中小学教师表彰大会上重逢万云山的时候，戴着大红花披着大红金边绶带的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讲起话来精神抖擞充满阳刚之气，与当初得知分流方案时万云山面容清癯气息奄奄的可怜相简直判若两人！宛红梅禁不住好奇，拉住万老师就问：“你有啥保养秘诀秘方给我说说，看你现在身体健壮越活越年轻脸上皱纹都看不见啦！”万云山朗声大笑道：“好吧，说说无妨！保养秘诀嘛是天天爬山涉水，秘方嘛也有，就是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喝山里的天然矿泉，吃自家种的红苕包谷还有不打农药不喂饲料的蔬菜鸡蛋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绿色食品！宛老师，光羡慕没有用！想不想跟我换换地方啊？我去跟教育局钱局长说说！哈哈，开玩笑哩，你舍不得离开秀岳中学，我还不想下山来呢！”
阿发没考上初中，但并不意味着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复读小学六年级那是不可能了，再读就不是小学生而是“老学生”啦！而且新升上来的六年级的两个班主任也早就放出话来：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同意“臭名昭著”的阿发进入其领地，以免“掉进一粒耗子屎坏了一大锅好肉汤”！别说廖校长来做工作，哪怕教育局的钱局长亲自出马说情也办不到！
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交一笔跟初中新生录取线考分缺口挂钩的“家长自愿捐助学校基础建设资金”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赞助费给学校。有了这笔因人、因分而异的赞助费，学校紧闭的大门便可豁然洞开，让本已落榜心灰意冷的学生继续享受“九年制义务教育”，让他们与同龄人“同在一片蓝天下”读书和嬉逐。他们与像程海平那样硬考录取的“正读生”一样，也有一个称谓叫做“附读生”。两个称呼平时老师不叫，同学间公开场合也少有提及，以免伤了后者因自卑激起的强烈自尊心。大家相安无事，看似无异，其实差异大着呢。“正读生”们在座位安排、作业批改、课堂提问、课外辅导等等方面享有天然特权，其中的拔尖者更是享受减免学费杂费，甚至由学校反过来发给数额可观的“奖学金”。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用来稳定和吸引“优质生源”的钱不是从学校入不敷出的办公费或廖校长、宛红梅这些教职员工的工资里拿出来的，而是“附读生”的家长们心不甘情不愿而为了儿女前途也不得不“自愿捐助”的款项里划拨出来的一点“小意思”。为了学校的生存和发展，更是为了老师职工们年底能够分到一笔谈不上多但起码不比上年少的福利费，就必须招收并招满约占学生总数三分之一的“附读生”计划名额！
将任初中一年级一班班主任的宛红梅来到了洪孔儒家。看了阿发的专用房间，特别是抚摸着那张美观结实的大书桌后，她开心地笑了，说：“真好，比我家海平的那张旧书桌好多啦！我自己动手做的桌子，样式古板连漆也没刷。阿发，你要珍惜你爸爸妈妈给你提供的学习条件哪！”
“宛老师，我正想着没啥感谢你的呢。过几天，我再做一张给您家送去！”洪孔儒终于盼到了这迟来的夸奖，脸上的笑容也格外地灿烂。他的心里更是暗暗庆幸桌面上早已焕然一新，那是他又花了100块钱叫彭木匠用刨子刨去了阿发的“杰作”，重新做足了打磨上漆的多道工序，方才有此成效。既往之事，除了彭木匠和他的一家，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你不要误会了，我啥都不要！”宛红梅沉下了脸道：“今天来我不为别的，就是来告诉你们，欢迎洪阿发同学来我的班上读书！他这个年龄流入社会非常危险，弄不好就会违法犯罪，我实在是不放心哪！他慢慢长大了，也会越来越懂事的。只要你们家长和学校充分地配合，阿发也发奋努力，我就有信心把他教育好！”宛红梅又朝向阿发他妈道：“赞助费的事我再跟廖校长说说，争取能够减半。阿发的考试分数少了一大截儿，如果要正算的话，每年你们得交4000多元赞助呢，还不包括正读生也要缴纳的学费、书本费和杂费哩！”
“太谢谢了！”一家人把宛红梅送出了门。回到屋里，洪孔儒却发现阿发嘟着嘴很是气恼的样子，便问他：“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心痛要交的几千块钱？没关系，只要你好好读书，再多的钱我出得起！”
“不是……爸，我早想好了，我不读书了！打死我也不读书了！”阿发目光坚毅地对一时回不过神来的洪孔儒说：“爸，我跟您一起收旧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