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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主人夜游(2 / 2)

“嗯。我刚才没吓着你吧?”

“有一点点,我担心你会出危险。”

“别担心,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

“林医生说的?”

“林医生?——不,他又没学过这一科。是我自己的医生,在广州。放心吧,我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现在是在树林里,对吗?”

“对。”

“这片树林,你以前来过吗?”

“没有。”

“我也没有。我们在树林里走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也可能两个小时,我不大清楚。”

“这下糟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不叫醒我,最多休息一小会,我又会沿着刚才来时的途径,梦游回去——以前都是这样的——可现在你把我弄醒了,我也就失去了这种功能。我得想想,我们怎么走出这片树林去。”

“郑先生,刚才在找你的时候,我怕迷路,就做了一些路标。”

“真的?——怎么做的?”

“把裙子撕成碎条,绑在树枝上。”

他低声地笑了起来。

“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来的?”

我说,我的裙子被钩破了,就顺着口子撕开了。再说,裙子很长,碍手碍脚的。

“郑先生,你刚才被绊倒,脚伤着了吗?”

“没伤着,别担心——不过,我没穿鞋子吗?”他问。

“没有,你忘了穿了。”

“那就算了,有你在身边,没有鞋也能回去。”

“等等,我有办法!”

既然裙子已经撕过了,我索性又撕了两圈,结果原来拖到脚踝的睡裙,现在刚到膝盖了。郑先生一开始还不晓得我要干什么,等我把两团布条严严实实缠裹好他的两只脚,他才抿着残损的嘴巴笑了。

他摸摸自己的脚,问我:“我像不像古装剧里的人?”

“差不多吧!”我笑道。“这样走回家,你的脚会舒服点儿。”

“人和植物一样,生长环境越是艰苦,生命力就越顽强。你是自己能够保护自己的那种人,跟你合作很容易。说不定哪天你会对我有所帮助,谁会知道呢?”他说着站起来。“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可以回家了。不过,你得扶着我。在家里,我是不用依靠任何人,可在别处就不行了。”

他伸出手来,我握住了它。他的手坚定而平静,手指和手臂一样结实。我们互相搀扶着,依着我绑的路标寻路而归。回途上,郑先生忽然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指。

“植莉,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早的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好的。”我说。

“你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嘴巴含笑地张开了,好像挺开心似的。

“郑先生,不论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对你感到奇怪的也就是这个地方。植莉,相信我,我这样要求你,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你不会认为我这样做不大光明磊落吧?”

尽管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不管什么情况下,我都愿意站在他一边。

“一点也不。”我回答说。“郑先生,你有隐私权。再说,你让我保守秘密,又不会伤害什么人,不是吗?”

“是这样。”郑先生伸出胳膊,使劲拥了拥我的肩头。我和他离这么近,还是第一次。我偏头瞧瞧他,却看见树林上空的一线狭窄的天际,泛着一道淡淡的浅蓝色。我想,黎明就要来临了。斯时,晨星寥寥,来自天宇的那一点曙光,依稀照出郑先生的面容。我发现他脸膛上荡漾着一种开心的意趣,面孔显得旷达、洒脱。这种欢悦的神采,显现在他刚毅果敢的脸上,看上去委实感人。我望了他好一阵子。

“植莉,你一句话也不说,怎么啦?”

他低头看看我。我说他看我,因为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观察到,一朵微弱的火苗在他眼底跳荡,我从来不曾像今回看得这么真切。

“郑先生,你一点模糊光影也看不见吗?”

“看不见——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照实答道,有好几次,我看见他的瞳仁深处有微光在闪耀,好像健康人一样。他听了以后,嘴角浮起一个很难说是什么涵意的微笑。

“植莉,你是一名敢于讲话的人,我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我说过了,你的直率使你没有任何拘缚,你心性如此,所以做起来轻松自然。”讲到中间,他止步不前,把两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知道,我是可以对你无话不谈的,无需担心会对你有何不便。握手谈笑容易,触摸到对方的灵魂世界却很难。我觉得我们前世一定有缘,只是失散多年,现在互相找到了对方。”

他的语调使他显得有点儿激奋。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而且这次他的语音里还潜伏着一种暗藏的抚爱。一棵树儿的阴影正笼罩着我们,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的心儿又热又乱,在一片极静的暗黑中,突突地跳得很快。

“我也是!”我从心里说。

“植莉,”约经半分钟,他说。“你大概已经听说过我家的事了吧?”

“我听田嫂讲过一点,不甚了了。”

“她有没有说过,我原来有一个哥哥?”

“说过。”

“当初,我不仅有哥哥,还有父亲。”他追述说,他原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家里的生意都是父亲打理的。他是个登山爱好者,对做生意并不感兴趣。大学毕业那年,他加入一个登山俱乐部。此后的几年间,他和几个朋友,天南地北地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山峰。最后一次活动结束后,他回来了。那天是哥哥去接他,从机场返家的半途中,出了车祸——就在那次事故中,哥哥去世了,他的眼睛也瞎了。“我的主治医生说,”他顿了一下。“我的头部受到撞击,导致视神经损伤——你看,我只是视神经受损,我的眼球、眼膜都没有问题——所以,你偶尔也能看到我眼睛里发出光亮。”

“原来这样。那医生说,你的眼睛还能康复吗?”

“他也不能肯定。”

“你脸上的伤痕,也是那次事故留下的吗?”

“是的。我当时努力从悲怆中重新站起来,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故事,我不想随便和外人谈,因而知者不多。”

我注意了一下他的心情。他叙述这段自白的时候,气定神闲,刚果的脸庞焕发出一片宁静的光,并不像林医生说的那么不堪一击,痛不欲生。

“植莉,我脸上的疤痕可怕吗?”

老实说,这道疤痕,如果是在别人的脸上,一定很恐怖。但是在郑先生脸上,却蕴蓄着一种独特的、经久不散的魅力,我就对他百看不厌,越看越觉得他有男子气。

“不可怕。”我说。

他亲切地、纵情地笑了。

“这是你的由衷之言。植莉,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假若哪天你有求于我,我还真不好意思拒绝。”

“郑先生,我觉得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

“如果你留心,你会发现,我的变化远不止这个。我们之间的情意持续到了今天,你可以对我完全信赖。我虽然瞎了,但我能看到许多你看不到的东西,特别是眼睛最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看的,所以,我宁愿这样什么也没看见。”

听他这么说,我真是高兴。看来,他真的从过去的哀痛中摆脱出来了。我理解,追忆这件旧事,对他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如此友好地对我推心置腹,证明他对我不见外。我玩味着他的话,我们彼此信任,对对方都没有警戒心,要我们同处一块而不和对方结下深固的友谊,是很难的。

我们信步而归时,天慢慢泛白。暗夜的黑潮一层层退散,蓝莹莹的晨雾变得洁白似乳,不管是草、是树、还是天空,都越来越清楚了。侵晨凝集在叶子上的露珠,从微湿的枝茎上滑落。林子像一个蓬蓬勃勃的棕绿色世界,清凉的气息和甜淡的花香,从树林极深处散发出来,草地也因晨露的洇染而繁花似锦,引人入胜。

“郑先生,我们快走出树林了。”我说。

不一会儿,我们终于出了树林,踩上熟悉的石板路。路边长满了许多薄荷及野生的花草,一阵清风吹过,花儿款款摆摆,向我们送出几缕沁着薄荷甘凉的奇香。我们回抵院子,四周肃静无声。东方的云天透射出一缕缕绯色的霞霓,树篱上抖闪着一层金缕玉衣。我们越上宽阔的石阶,惊动了一只飞蛾。它感到不安,飞走了。郑先生也停了下来。

“植莉!”

“什么?”

他有五秒钟没出声,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把我拉得更近些。

“记住我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记住了。”

“好。”他稍作停顿,之后又说道。“回房休息吧!你一夜没睡,一定累坏了。我在这里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用管我,到了家里,你大可放心。好了,走吧,上楼去吧!”

他松开手指。我听从他的命令,上楼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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