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事先约好的时间,今天,将是罗澜扬言出演重头戏的日子。这种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她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无论上演的结果如何,她的明天,比较今天而言,都会有很大的不同。
今天是个大日子,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杨杰可望今日回归,与大家长住久居。他到广州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学术交流会已毕,今夕六点便可飞回。要紧的地方还不在这里,他已被擢升为副主任医师。据悉,罗曼到赖先生的餐厅上班后,他俩遂开始有所联系。他们心里都装有对方,并无思变之心。而况,罗曼受挫的心业已调适正常,她又找回了生活的勇气,她明白丈夫仍然是她用心深爱的人,她不愿失去他;他俩的夫妻情份有如鱼水一样深;杨杰也意识到,妻子才是他一生的选择,当初吸引他目光的人,现在依然吸引着他。他们决定不再欺骗各自的感情,两人冰释前嫌后,又重温了一遍过去相亲相恋时的光景。
至于罗萍和刘崖的感情之路,这里也略约交代一下。在遭遇了山重水复的境地之后,两颗青春诚实的心经受住迷茫、彷徨和灰涩,心灵充分打开,也迎来了柳暗花明的季节。有一段纯真无邪的感情很不容易,面对自己的真感情,做一个果敢的决定更难,然而他们做到了。而黎文和刘崖,由于成绩优异,表现佳好,医院方面拟定正式延聘二人。他俩大喜过望,庶近乐昏了头,当时那种忭喜的心情,我就不浓墨重彩赘述了。叫黎文拍手称快的是,与他们同一科室的那位孔姓老兄,由于收受贿金数额巨大,情节恶劣,终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黎文谈到此宗事时乐得前仰后合。
“这位仁兄,”他对刘崖说。“检察院给中医院一个入狱的名额,他讨论都不跟大家讨论一下,就自己抢着要了去,思想真是少有罕见的好。”
“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去,从事那么辛苦的劳作,说明他并不贪图享乐。”刘崖这样回答他的朋友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贯彻执行国家大力提倡的精神呢?”
因了乐观,现在他俩又学会了一点,所有的事都付笑谈中。
再讲讲褚妍姨妈,她有一事我乐于一提。她随同姨父到罗萍的住处看过她。那天我没办法同去,不甚了之。但是我想,亲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人心都是肉长的,骨肉之情,是人们应该倍加珍视的人伦之情;人类生生不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血族之缘;亲情不可断,天下的情缘,都无法与同胞血脉相比;血统的力量,是任何人都否认不了的。
在这些接二连三的好事中,没有一个人发见,我与罗澜失和的糟心事。罗澜也不期望为人察知。她现在真像敏感的政治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肯透露半句口风。在众人面前,她待我假里假气。逢到入夜,她神秘兮兮地关上房门。
“我们的谈话不会传出这个房间的,”她这么对我强调称。“我不和别人分担问题,我解决问题,这是我其中的一个优点。”
即或没有这样的强调,我也不会比她先一步对旁人讲。我不想与她势不两立。把别人扯进这事里头,她便没有台阶可下了。我不愿与她恶交,我不想走出这一步。她在我们之间挖下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我仍旧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伪装的面具总有被撕破的一天,我切盼她心回意转,像一个正直、勇敢的人那样,勇于承认,敢于承担,不管后果怎样。
下午四点,全家人兴高采烈地预备晚上的菜品。罗曼已奔赴机场,她定要提前两个钟头去,任谁也拦不住她。她将直接伴接杨杰回家吃晚饭,晚饭之后,他也不会再离开。为了迎迓爱婿重新回归这个家,姨妈准备亲自烹制一桌丰富的盛筵。我刚完成清洗芥蓝的任务,就接到林先生约我出去的电话。“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他在手机里问。我稍稍踌躇了一下,便去向姨妈告假,没想到她很高兴就点头允准了。
我下了楼,出了翡翠苑。林先生的小车就待在翡翠苑大门外,他本人在车内等候我。他一看见我出来,就从车里为我推开车门。我钻进副驾驶座,坐到他的旁侧。他将车开到附近一条僻静的街道,停在花畦旁。
“麦莲,”他按钮降下车窗玻璃,微笑着偏斜过身来。“——我想再跟你谈一次。”
我感觉他心境明亮,神色恺朗,似乎有什么忻快的事儿,与昨日不大一样。
“谈什么?”我问。
“刚才我在电话里,听见旁边有说笑声,你们在忙什么?”
“姐夫今晚跟我们一同用晚饭,他打算搬回来了。为了庆贺这件事,我们都在忙着今夜的晚宴。”
“原来这样。”他不经意地笑笑。
“什么?”
“也就是说皆大欢喜,难怪——”
“难怪什么?”
“哦,没什么。”他胳膊肘搁在车窗框上,凝望着前边树木葱茏、鲜花吐艳的街道。“从昨天下午开始,到今天中午为止,我查索到了一个有力的佐证——麦莲,这桩佐证,与你们之中的一个表述的很吻合。”
“林先生,——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在他唇边浮了浮,这种笑容是他常用来补充他的辞意的。“我求证了一切;”他说。“接近了一个核心的事实——麦莲,假如你不想让俞先生知道,我可以把有关你的那一部份删节掉。”
“你说你查证了一些事,你是说——”
他微妙地一笑。
“你随我来——我载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
“那地方你常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载我去的地方,是俞先生的居处。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条郁郁荟荟、繁花斗艳的林荫道了。他把车停在道旁荫樾处,我们一起进了前庭。
蔡婶正在擦一樘玻璃门,林先生上楼前,压低嗓音问了她一句:“是在楼上吗?”声音低得难以听辨。问过之后,蔡婶在他耳畔小声地回答说:“是。”
昨日夏医生的嘱咐,我也听到了。他再三叮咛,俞先生必须停止手头所有工作,好好地养息;加之,近几日来天气不好,他建议俞先生待在家中,万万不可外出。毋庸置疑,俞先生此刻应该是在家里,可是他俩说话时的那种表情,那种近乎耳语的样子,真是叫我无法理解。
林先生示意我跟他上楼。他迈着小步。注意听听周围有没有什么声响。书房里阒然无声。他伸出一个食指,嘴唇做出欲发“嘘”声的形状,然后指指俞先生的房间,意思叫我别出声,跟从他过去。我们踩着地毯,轻踮着脚尖走过去。这时,林先生站定了。他回过头,轻轻拍拍我的手臂,引我站到他的前边。我们离俞先生的房门口,只有半步之遥。门敞开着,林先生用手势提示我往里边看。
我稍稍探了探身,便瞧到了里面。我瞧见俞先生立在窗旁,窗子也是洞开着的,从那个窗口望出去,可以俯览下面雅静的街道。俞先生穿着烟灰色的睡服,他虽然染病在身,但神态恬静、闲适。房里不止他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位。那个人教我的眼睛一下瞪大了。我瞅见罗澜婷婷玉立在俞先生近边,离着他不到两步的距离。原来她上了这儿,真是神速,比我估计的还快。她粉黛得当,细高挑儿的身条,著一套蓝白两色搭配的秋季裙装,样式端庄而不失朝气,典雅大方。他们默默对视了数秒钟。
“伯年,”罗澜说着,袅袅婵婵跨过一步,接近俞先生。“跟我回一趟家吧!今晚对我们家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姐夫回来了;——而我们俩,也终于走到了一块儿;——和我一道回去吧,大家都会很高兴的,好吗?”
俞先生寂然不动,他苍白宽阔的前额温良而祥和,浓眉下边那双充满魅力的眼睛,却显露出两束坚定的光芒,洞穿肺腑地瞧着她。
她扬起两只秀眼,又用近于爱昵的口气说:“本来,林先生为我约的时间是晚上,可我听说你病了,我想也没想,就赶过来了。这种时候,我想伴在你身边,就像前次我身体违和,你伴在我身边一样——我不知道从哪里讲起;自从鲍叔叔促成我们相识之日起,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思忆里,都是你的影子;你的一言一行,深印在我的心头,挥不去,抹不掉。我不知道自己的爱情之门何时启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一小时比一小时更清楚地明白,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你,你便是我需要的全部!伯年——我爱你,如若欠缺了你,纵有日月星辰,人生也会虚淡无光;我想在你身旁做最幸福的女人,我们结婚吧!我们都经历了这么多,我们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