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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守夜(2 / 2)

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天的颜色越来越深。后窗灌木篱颠上最后一抹晚霞的反光消逝后,黄昏时一切影影绰绰的暝色完全隐没了。八点钟,我再摸摸他的颡部,感觉他的高热消退,我心头说不出的激动。我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匀称、暖和,握起来很舒服。我忘情地望着他,怎么看也不嫌够。由于情怀冲动,我弯下身去,轻吻一下他的颞颥。啊,我爱他!虽然我不能拥抱他的生命,但这并不防碍我的心一直深爱他,在我亲吻他的时候,我不仅放进了自己全部的爱慕,也放进了自己全副的心灵。我热爱他胜于世界上任何东西,他之于我的意义,就像血液之于心脏、血液之于生命的意义一样。

夜来了,寂夜像一层墨水染黑的黑袍,展盖在窗外。夜间困人的根蔓的芬芳,伴以土壤里的暖气,轻婉地从草尖升起来。树上没有风。夜籁无声无息,一片宁静。

静默深入我的身心,变成我此刻的心情。我不觉得孤闷,一种比语言传递更赋涵意的东西在起作用。我仍然轻握着俞先生的手,我感到,他的手在我的手底下暖烘烘的。我守护着憩睡的俞先生,就仿佛守护着我的灵魂;我看着他那样安适地、那样酣然地、那样舒畅地沉入永夜的梦乡,我真愿永远这样不说话、永远这样照护他、永远这样侍守下去。

夜气弥漫,静谧延续着。我聆听俞先生匀静的呼息,内心感到很安慰。这个睡意浓浓的房间,如此沉静、如此宁馨,卧睡床上的这个人对我来说如此珍贵;在夜深露湿的黝黑之中,一种无尽的闲逸,像是永恒地持续下去,使得房中的这种柔静显得愈加舒雅;我把俞先生重重的大手紧抱在怀里,不知为什么自己微笑起来,像孩童那样心满意足。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在乡间式的宁静和柔和中,我度过了这个夏夜。我透过楼窗看看天色,一抹淡淡的光线出现在东边的天幕上;在黎明的微光中,一座座楼宅还在沉睡之中。柔风含着露水的清凉,携着枝蔓间飘出的馥郁的花香,从开着的窗子吹进房里来,偶尔被一层柔薄的雾幕遮拦一下。晨雾凉浸浸的,若即若离,宛如珍珠那种乳白色,可见天气一定很好。曙光越来越鲜亮,远远近近的树木、楼宇、街道渐次显露出朦胧的轮廓,淡白的天帷转眼间染成一片紫红色。在清早绿风的吹拂下,晓雾不知不觉消散。只十分钟光景,东方的红霞把千姿万态的云彩映衬得五光十色,随后太阳在一片华瑰奇丽的霞光中喷薄而出,照亮大地。

在景明气和的昕晨中,我的心田如同默祷时分一样安宁。我终夜未眠,坐以待旦,心净意合地独守在俞先生身边——假如能够全天候的服侍他,那该多好啊!我寸步也不愿离开他,我愿意负这个使命;我轻力摩弄着他的手,在沉默的爱抚中,心间充盈着恬馨的快慰。

俞先生的手在我的手里稍微动了一下,我连忙缩回手。我俯身在他枕畔,观注他。俞先生慢慢张开眼睛。晨光洒在窗台上,所反映出的明辉泛照卧室。他从枕头上转过头来对着我,睡了长长的一觉,他懵懵懂懂地望着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俞先生,你醒了?”我轻声问他。

他睡意未消地看着我,头脑依然不大清楚。

“麦莲?”

“对,”我点点头,柔声说。“是我。”

“麦莲——你怎么来了?”

“你生病了,我来看你。”

“我病了?”

“嗯。夏医生说,你身边不能离人;王妈不在,林先生就交办我了。”

他迎着我的目光,双唇之间渐渐漾开一缕舒懒的、无力的笑意。

“啊,我记起来了。”他说。“昨天,夏医生来过——这下我真成病人了。”

“你得躺在床上,至少三天。”我用心视察他。“现在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吗?”

俞先生默然无声,目光像晨辉一样温柔。

“麦莲,”他问。“你什么时候来了?”

“昨天傍晚。”

“昨夜里,你一宿没睡吧?”

“我不困。”我以微笑回报这位好心的人。“念大学的时候,我参加过学校组织的野外生存训练,我可以两天两夜不睡觉。”

俞先生轻轻地笑了,我也跟着一笑。

“俞先生,早餐你想吃点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

“我炖了鸡汤,喝一点儿——就一点点,好吗?”

他的眼眸笑得更亮了。我的怜情一阵激热,差点把这个亲切的、虚弱的人揽入臂中。

“麦莲,”他问,口气明显搀着关怀。“你忙了一个早上吧?”

“没怎么忙。——我只是炖了点儿鸡汤,煮了两个红鸡蛋。”

“红鸡蛋?”

“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说着,轻快地离开他,到厨房把红鸡蛋端上来,呈到他床前。这是凌晨五点钟,我自作主张做的。我用红枣、桂圆、高丽参炖鸡汤之际,顺带做了。

“小时候,”我说。“我每逢过生日,妈妈都会为我做两只红鸡蛋。老人们说,生日吃红鸡蛋,一年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俞先生,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也做了两只红鸡蛋。”

俞先生看着小碟子里的红鸡蛋,眼里闪着好笑的神采。

“麦莲,”他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林先生告诉我的。”

他深沉的眼睛又一次闪出光芒,望了我好一阵子。

“人生匆匆,我已步入中年。”他说。“这些年来,我都是独个儿过生日。林轩是我的挚交,我和他不分彼此,可他毕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亲人。我每逢到他家中,都能感受到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儿子,父母俱在身边。一个男人,在外忙忙碌碌一天,为了什么?为了回到家里,能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可以歇憩,可以享受天伦之乐,这难道不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吗?”

“俞先生——那你的家人呢?”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我父母在我儿时双双早逝,爷爷也在我成家立业之时谢世。现在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亲眷——我有时返还家中,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感觉我的残生无处依靠,生活对我来讲是这样的孤单,连最平常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我抚慰他说。“俞先生,你的人生是有意义的人生。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倾心倾情爱你的人,你们白头偕老,还会有一个健康、聪明、孝顺的孩子;——人生的变幻,就像天上的云彩,它的神奇和绚烂,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方可观赏得到。”

病人需要心灵的安抚,需要关心他的人对他说着柔婉的话,疏解他的精神压力。一个病人如有爱的温暖,就等同获至精神上的力量,这与病体获至体贴入微的照料,甚或任何药物的助治,是同样的重要。俞先生疲乏的笑容里露出些微欢慰的神情。爱的暗流潜入我心的某个角落,那里又油然涌起一脉怜爱之情。

“麦莲,”他说。“你的话总能给人以宽慰,让人心里充满希翼——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妹妹,那该多好。”

“俞先生,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当作你的妹妹吧!”

他和静的眼底亮过一道光芒。

“麦莲,真的吗?——你真愿意做我的妹妹吗?”

“一千一万个愿意——只要是你的意愿,我就是你的妹妹、你的朋友、你的亲人。”

这不是违心之论,我灵魂里没有片刻的踌躇。无庸多讲,我心中对他藏着无法描述的敬恋,眼下对他又有了更深的崇拜之情。但是,俞先生是永不可企的,理智劝戒我要自行抵拒,我一直悉力驾御着自己心海里的感情狂澜,严防它啸声裂岸,溃堤泛滥。此举也不是出于无奈,对能让他怡乐的事,我何乐而不为呢?我的初衷未变,我的中心思想是怎样作才能令他舒压开郁,怎样作才是对他最有助益;我不要做爱情的奴隶,我要做他的保护人,这是我最深的快乐。

我觉得我这样做很好。我这样做,不但没有给俞先生造成负担,反而与他结成友谊。他说,这是他十年来最欢恬的一天,因为他有了一个妹妹,有了一个家人,他不再是无亲无故。他精神上松驰了许多,宽广的前额焕发出神清气爽的光彩。我听着他的话,简直福至心灵,我们的关系又进了一层,这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结缘啊!

他对我教课的工作生活感到很大兴趣,想听我谈谈我的自况。我以此为条件,恳请他喝少许儿汤。他很顺从地答应了。厥后,我把他轻轻从床上扶起,让他舒舒坦坦地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听我说话。这个主意,首先一个好处是,可以让他转换一下心情。他平日里接触的多是生意场上的人,因此,对我所谈的普通日常生活听得津津有味。

念及他正在病中,身体还很疲弱,需要休息和恢复,我不敢让他太累,便设法使他入睡。他又睡了几个钟头。直至夏医生再来时,我的被保护人还在浑然酣眠。医生仔细给病人的身体诊视一遍,感到很满意,他甚至认为可以停药了。

我送夏医生下楼之时,俞先生还未从酣梦中醒来。我们在楼梯下边话别。话别途中,林先生步进前厅。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中等身材,短发齐耳,着浅灰色的夏季衣裳,肩挎一只褪色的蓝帆布挂包。林先生介绍说,这是新来的保姆,叫蔡婶。蔡婶是个勤谨的人,一放下挂包,不用林先生布置任务,径自进入厨房,着手干起活来。

林先生向夏医生询问了一下俞先生的病情,也问了我。我汇报说,俞先生夜里睡得很好。我陈述了自己的做法。夏医生称我做得对,很出色。林先生只是静听着,但我能觉察到他嘴角微笑的线条。我呈报完后,他才以关切的语气对我说,他今天整个下午都有空,我可以回去了,他留下就行。又说,蔡婶很能干,在医院干过护工,是把干活的好手,我们不用过度担心。

我听取他的建议,与夏医生一道离开。以后几周里,我每天都来看望俞先生,福缘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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