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用左手四指包拢着光滑额头,传至指腹的温度仍然在正常范围之外。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手掌,观察起自己的面容来。密集眉毛略微倾斜着往上由粗至细地自然生长着,在隆起的眉骨上描出中后段弯曲处约有一百六十度圆润角度的两条深黑至浅棕色弧线。不是一字平直型直接显现的柔顺温良和善意。尽管有双眼皮长睫毛修饰着的大眼睛,这样有立体感的眉毛,从外在形象上,似乎更加浓化了她身上隐隐发自内在的那股不可随意接近的圣洁气质。多年来我行我素的过分独立和几乎全素食性的生活,似乎也在使得她的脸部轮廓变得更加的棱角分明。一种肉感东方人的另类的深邃五官,在她的圣洁性气质之外的表象上又增添了丝丝凌厉而果决之气。她似乎有消耗不尽的而足以令人心生畏惧或敬意的,游离于男人与女人之外的另类活力和勇气。尤其是在她即使棱线起伏分明的双唇暂离多样化情绪而紧闭着的时候。
到底是一个人的命运塑造出了一个人的外在长相,还是一个人的外在面貌决定性地影响了一个人的命运趋向?
这本该是一可有可无而无足轻重的对自我价值的怀疑。
拿下夹在两边的一字夹,金色的过长刘海在两侧披落下来,几缕细碎的短刘海凌乱着散布在光洁的额头中间。然而并没有将那让人怯于正面迎视的夺目遮去,而是通过如此营造的一种另类野性气质将其拥护了出来。
如此众多的复杂情志集于一身,最终的综合作用,似乎还是为了维护她那仿若与生俱来的不可随意接近,或说难以蓄意侵犯的圣洁性气质。
祁安拨开刘海,对着镜子用食指顺着眉毛的生长梳理描摹着。只是一个日常性且个人性的简单养护动作而已。
外部水分被纸巾吸干后的嘴唇,周边都汹涌着大刮西北风的冬季里特有的,像在没有加湿器的空调房中被吸干了水分后几欲喷薄而出的静电火焰之下的干渴与燥热。那干渴与燥热会诱人不断伸出湿滑的舌头去舐舔,以为这样能够成功解救。她从大衣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润唇膏,是清凉的薄荷香型的。
“你必须要进来啦,我一个人不敢的啦。”在她搽着润唇膏的时候,卫生间门外传来撒娇的女音。
“哎唷,干嘛啦,我又不需要照镜子嘛!再说大白天的有什么不敢的啦!”另一个女音虽然抗拒着,却紧踩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一起进了门内。
声音和人都出现在了祁安的身后。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她们。只消一眼,她就看出了她们是携着游客的身份出现在杭州的此时此地的。
胸前挂着标明自己异域身份的数码照相机或是单反相机,或一刻不停地拿在手里。那几乎是专为一趟旅程的目的地特意准备的,每一个寻常的人,每一处寻常的景点,都以寻常的停顿被摄入相机里,却能够以不寻常的状态永远不寻常地存在着。人们似乎更能够在自己的居住地之外感受到新奇和享受创意。于是,外出旅行几乎成了一种朝圣般的行动模式。
“你过来啊!帮我看着点,不要让任何一个男人进来了!”
“女厕所诶,怎么会进来?”
“就你单纯了,现在变态男啊跟踪狂啊什么的可多了,不知道?没碰到过?”
“好吧好吧,现在你很安全。有我保护大美女你!”
“不是啦,你要到这里来的啊!”声调在稍微暗下之后,又突然地洪亮起来。是厕所门一经开合的缘故。
“哦,你还要我听着你制造的奇怪哗哗声哦?变态吧。你!”
“别废话,给我过来,你!”门砰的一声阖上,里面却没有落栓的声音。“诶,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好像是,‘有我大美女保护你’欸……”
两组不同音色的声音在两个稍有些距离的地理空间上填满了整个卫生间,好像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祁安看着镜中的自己,穿戴着衣帽。像是进行着即将要走出家门的最后一番收拾。
“彼此彼此啦。”
她们的对话,只一扇门之隔。
“今晚我们到底要住什么酒店啊?”
“不早说了嘛,到时候想住哪就住哪呀!”
“跟土豪一起游玩就是万事无忧啊,哈哈。”
“呵,呵,呵,你才是真正的,壕!”
“诶,外面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到时候得不得跳进湖底去躲雨啊?”
“别担心!去哪里都有姐罩着你!”
“哈哈哈……在大白天都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的瘦排骨……”外面的女人用手掌拍了几拍木门,似为她爽朗而洒脱的笑声伴奏。
祁安提起最后的帆布袋,又重新放下,从里面找出那只大号塑料购物袋。抖开塑料袋,把帆布袋装进去。提着袋子正要离开的时候,右肩肩膀的电脑包往外侧下滑,震动了整只手臂。原来电脑包背带压上了一整束转到右肩的长发上。
“你说我们从哪里开始逛呢?”
“这位姑娘!你之前全在放空哦!”
“是还没睡醒。诶,你怎么这么久?”
“呵呵,那个,呵呵,我,大,号……”声音渐渐地一字一句地弱下去。
砰!是脚尖往里踹门的声音。
“外面还真有一个拿着相机在狂偷拍的眼镜男。高级相机,还是外国帅哥,没看到啊?你害我失去了勾搭他的机会!”
“哈哈,你不知道吗,凡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可都是有男朋友了的哦!而且应该是来自腐国的歪果仁,粉嫩粉嫩的看到没,你还是在脑袋里想想这样体验体验就好。而且人家现在也该早拍够了。”
“诶,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又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看见所有长得好看的,都觉得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