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牛郎织女（山海经）06
06.
从山林里慢慢走回家，织女的心已经完全平静沉澱下来，嘴角那抹微笑如此知足，让两位婢女提心吊胆了几天，所幸织女在期限到来前主动提出回去，还仔细打包所有用得上的器具，头也不回地温顺配合婢女的行动。
到达黄帝的宫殿，那两位婢女与巫医赫然发现黄帝竟然亲自迎接！当下吓得他们战战兢兢地降落，恭恭敬敬地垂下头等待黄帝示下，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强势与主动。
黄帝的脸色铁青，瞪着大腹便便的织女眼神冷淡，半晌他才开口：「安心养胎，两个月后我自会派人送妳到银河；这期间会再派四个婢女给妳差遣，只要妳守好当客人的本分，我全宫殿上下都会待妳以客人之礼。」
说完他像是懒得再看这个没有用处的人，向一旁的婢女下命令：「安顿好后一日内会有两位贵客私下来访，询问娘子有关『恩人』的事，切记尔等不可冒犯贵客，若是娘子对贵客提及别的或是胡言，妳们也不用再出现了。」
织女平静地听他用人命威胁自己，无动于衷，就是有些纳闷会是谁要寻她，竟然连黄帝也不敢大意。
看来那天帮助她的男子，来头不小。
到了晚饭时间，织女才用完膳便听得婢女通报贵客到来，她略整粧容，移到外堂会客。
那是两位姿容不凡、令人惊艳的美男子，只是一人温如春风、一人冷若冰寒，一见面他们便省去客套寒喧，直接开口「质问」她：「妳是如何识得大哥的？可知道他如今下落？」
令织女讶异的，如此急切开口的竟是外貌冷冰的那位，她能感受到他生硬话语中的焦急，那是针对他口中「大哥」的关心。
织女早就发现自己比以往更能察觉他人的情感，貌似是在与那位有缘人接触之后，她能明确接收到他人的情绪，例如冰冷男子的温暖心意，以及温文男子的不以为意与心虚、紧张。
她不晓得这是因为浑沌大神千万年来，都是用能量体的形式存在，与他人交流全凭感应，毫不筛选地全然接收他人心意心声，再传达自己的想法与感觉。
织女所联想的，是她以往都会把自然万物、自身情绪心思等抽象气息织进布里，本就比别人更能敏锐察觉「心意」这回事，如今能力提升，说不定能把别人的情绪也织起来，未来或许能因此织出更加多彩的云朵吧！
「忽，莫急，莫吓着娘子。」温文的男子开口安抚同伴，再用温和但其实毫无情感的目光看着织女说：「娘子莫怕，我乃前任南海帝王『倏』，这是前任北海帝王『忽』，娘子那日所遇见的正是我两兄长『浑沌』，因我三人之间有所误会，大哥突然留信云游，让我们甚是愧疚，希望能早日寻得大哥，好解开心中的结。听说大哥不日前出现在此，竟是为娘子的事而来，故此亲来相询，盼能打听一二。」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掩不住傲气。
织女晓得这三位神的身分后还是压不住讶异，没想到她竟然承蒙天地之本、浑沌古神相助，而眼前的竟是促使时间流动的「倏忽」二位大神。
她知道神倏自报身分是要她识相点，将所知全数交代，但是她本能地厌恶这位前任南海帝王，一点也不想把混沌古神的消息告知。
于是她只淡淡地回答：「小妇人失礼了，当时是浑沌古神怜我遭遇，族灭、夫亡、母逝，又即将丧子，这才不忍小妇人生活无所目标，令小妇人到银河为天空云影贡献天赐能力，因此特地替小妇人向主上黄帝开口讨恩典，让小妇人得以离去。」
「小妇人与古神并无其他接触，倒是小妇人受古神安慰，心里豁达释怀，甚是感激，也渴望能亲自向古神道谢，可惜当日一别，再没有感应到古神和暖的气息。」
她说得三分真七分假，并未吐实，但冷冰的那人忽却传来一股惆怅，显然是信了。
织女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他心声：大哥确实是如此温柔和善……
「如此，若娘子日后有缘再度遇见大哥，还望代为转达我俩心意。」
相较于忽，倏倒是显得轻鬆自在许多，与脸上可惜的表情一点都不相符。
她冷淡却不失恭敬地向他们一礼，送他们离开。
知道了恩人的身分，织女住得更加自在安心，即使知道腹中小孩注定一死，还是细心呵护，费心神时间与他们说话。
两个月匆匆过去，转眼她的产期即将到来，虽是死胎但还是有生产危机，因此几位有经验的妇人早已随侍在侧。
敌族的蚩尤选在她生产前两天开战，彼时黄帝已率大军与蚩尤对峙于涿鹿，让她觉得空气都清静不少。
临盆之日终于到来，她痛了一天一夜，只勉强产出小小的儿子，女儿却怎幺都出不来，正当稳婆和巫医都觉束手无策，突然外头婢女的惊叫声由远而近接连响起，让几乎昏过去的织女勉强回神，这一看却让她惊喜，竟是那只鵕鸟！而且还叼着被黄帝抢走的宝衣「区区」，只是上头多了些抓出来的洞，看着像是鵕鸟抢夺中弄出来的。
疼得没有办法思考鵕鸟怎幺找到她、怎幺冲过众人来到身边，织女伸出手紧抓着「区区」冰凉的衣料，一个用力，终于把第二个孩子的尸体排出。
在一切过后，织女疲倦地阖上双眼。
当织女再度醒来，人间界已大变。
自居正统大义的黄帝大胜，蛮族九藜之首蚩尤败亡，其部将死伤无数，倖存者逃散到各地去，从此黄帝第一人的宝座稳固，此界有野心的人都不足以与之为敌，有能力的都无心与他争权。
当然，这些都不是织女关心的。
她甫清醒便抓着婢女沙哑询问，那天生产昏迷之后，鵕鸟如何、孩子如何。
被抓住询问的婢女神情慌恐怪异，还是耐心仔细地交代详情，告诉织女那只鵕鸟来此的前因后果。
据说，在涿鹿战场，正当两军对峙尚未动手，不知打哪来一只大鹗忽然从天俯冲而下，对準黄帝冲去。
黄帝身边的将领不乏神兽化身，自然有人上前接招，与大鹗打了起来。
两军都视之为开战的信号，于是撼天动地的中原涿鹿大战正式开启。
有人说，那只大鹗自然是蚩尤那边的偷袭者，因为大鹗并非有智神兽，空有蛮力与尖喙，没有术法与其他能力，多半是山野精怪。
但是蚩尤那方也疑惑，谁也没看过那只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的大鹗。
那只大鹗虽无智巧法术，但是固执顽强地想要攻击黄帝，打不过神兽将领就振翅飞逃，不久又再度俯冲攻击，但是屡试屡败。
除了那只大鹗令人困惑，当战争到了第二天，在前线作战的黄帝正为蚩尤那派的风伯雨师所造大雾愤怒，却二度遭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精怪袭击，这次是只鵕鸟，和大鹗不同的是，牠固执地只想抢走那袭让黄帝不畏敌人武器的宝衣，而不是想置黄帝于死地。
这两只大鸟只靠强壮的翅膀、坚硬的喙、锋利的爪子，就折腾得黄帝身边的将领恼怒不已，可武器却没办法对牠们那身怪异的刚硬羽毛造成重大伤害，就像是敌人的武器也无法划破黄帝衣角一样。
鵕鸟锲而不捨地去啄黄帝身上藏青色衣袍，一开始黄帝也不在意，却突然一阵疼痛，赫然发现鵕鸟竟然有本事啄破织女所製的宝衣，而他竟然现在才发现自己衣着狼狈……
爱美而嫌弃盔甲不穿的黄帝沉下脸，乾脆一把将破烂的宝衣扯下，瞬间在身上施了术法，罩上自己平日惯穿的衣袍，然后冷着脸命左右手放出讯息暂时撤退──原先在前线砍杀敌人的快感全失，黄帝厌恶了障蔽视线的大雾、厌恶了这让他丢脸的地方，决定用上本来就打算「厌倦战争」后迅速清场的王牌。
属于黄帝阵营的大将小兵看见升空的撤退讯息，毫不恋战地往回奔向营地，蚩尤一派虽然错愕却也欣喜，自认趁胜追击，跟在后头追杀原先的对手。
说也奇怪，当鵕鸟抢到了那件破烂的宝衣，便迅速飞离，连大鹗都放弃攻击黄帝，与鵕鸟一同消失，黄帝冷哼一声并没有追击，不屑和无智畜牲动手，虽然他本来动念，丢开宝衣后只要大鹗靠近便要转手宰了牠。
只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黄帝也不管战场上的自己兵卒退回了没，亲自飞身来到战场中央，伸手从空中一抓，凭空拉出一条相连的符纸，而符纸的彼端层层叠叠地包缠着一个人型「物体」。
整个拉出来后，黄帝毫不客气地将物体往前一甩，符纸一层层滚开，露出里头包裹着的红衣少女。
黄帝丢下神智被封印的女儿扬长而去，连回眸看一眼即将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轩辕妭都没有。
那个冰肌玉骨、美艳动人的少女睁开眼，露出绿色无神的双眸，她僵硬地站起身，突然爆出让人痛彻心肺的尖叫，那凄厉的哭喊传到战场的最边缘，能力弱的当下就跪倒在地。
但这只是开始。
轩辕妭的天生能力被强制开启，炽热纯烈的能量吸收了她的精力与生命力，把她整个人吸乾成黑皮包骨，所得的能量向四面八方传出去，热浪所及，绿草枯黄、肉化焦炭，以她为中心向所有生灵做出无差别攻击。
黄帝就是靠她赢了这场战争，损兵不到两成，还有一成是不小心被旱魃──听闻者对她的畏称──烧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