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女人和小个子男人瞅清是枣耶叶翡翠,顿显肃然,旋即堆出笑脸。女的说:“原来是马团长朋友,怠慢,怠慢!”男的说:“不知不罪嘛,这钱不能收。请都请不来,还敢收钱?”不一会,掌柜的拼起三张桌子,摆开卤驴肉、卤牛肉、烤羊肉串、炸肉卷、马铃薯烧羊肉、奶酪、蜂蜜、葡萄酒、羊肉抓饭、肉馅饼,满满一桌酒菜,并且,谄笑着,奉承着,请他们慢慢品尝。说完,男的出去喂牲口、饮水;胖女人去铺床,烧开水。
胡克娜和买买提很快吃罢,一个跑到屋外帮忙喂牲口,一个进灶屋帮女人添柴。在灶屋,胡克娜很快同胖女人热乎起来,边添柴边聊天。
“你们路上没遇见三个从内地来的男人?”
“我们就是从内地来的嘛!”
“孜克鲁说,那三个内地人有钱有枪,要我们做这笔生意。他们三人,昨天早起沿红柳河向西,说去寻宝的……”买买提帮小个子男人饮牲口也打听到同样消息。厚华决定沿红柳河朝西追。第二天,他们麻麻亮就启程,临走,何光还是丢给夫妇俩两块银元。
吃饱喝足,虎子也显得精神。驼队穿过红柳林,沿河岸西行。
越往西,红柳河越宽,河水呈灰绿色,浅处清亮得可见沙底,两岸长满芦苇和胡杨。驼队一过,常常惊起野鸭、野鹅扑楞楞飞上天空。河里不时掠过一只独木舟,独木舟系半边粗大胡杨树干刳成,平稳性显然很差,船夫或跪或坐,划动船桨却能行驶如飞。突然,虎子撑起前爪,背毛竖起,紧张地咿唔,随即,冲向芦苇丛。何光顺着虎子扑去方向瞄瞄,发现有头羚羊,拔枪想打,厚华慌忙制止:“你要给刘川雄报信?”话刚说完,买买提已一箭将羚羊射倒。羚羊哀嚎着挣扎起身,尚未站稳,买买提补一箭,射中它颈项,扑地毙命。这刻,虎子冲出芦苇丛,嘴里叼只咩咩直叫的小羚羊,胡克娜喜得连连拍手。厚华跳下驼背帮买买提去抬中箭羚羊,一眼瞟见软泥地有排脚印,买买提说:“这是三只骆驼的脚印。”何光说:“发现野兽踪迹了。”红柳河汇入一片湖泊,前面出现几座大沙丘,有座大沙丘直逼湖畔,隔断向西道路。但是,沙丘间有条折向西北的通道。
厚华仔细审视临湖沙丘,没发现翻越脚印。买买提说:“前边有三堆篝火,应该是他们烧的,他们折向西北了,还看得见骆驼脚印呢!”
何光扒扒火堆,有几块胡杨枝干尚未烧透,翻动时,火星迸发:“他们过去最多不过一小时,我们烤羚羊吃午餐吧。”说毕,吆喝骆驼趴下,拍着肚皮:“早咕噜叫呢!”
胡克娜说:“我还不觉得饿呢。不过,有风味野餐,还是要吃的。”
太阳当顶,炙热如烤箱。虎子伸起舌头躲在骆驼身影里。买买提从驼背上解下炊壶,架火圈,拿出盐和调料,分派何光、胡克娜捡枯枝,厚华去河边打水。篝火燃起,水打来了,柴也捡了好些。买买提削块羚羊肉,边炊水,边烤羚羊肉。水烧开,买买提给每人冲碗奶茶,掰半块面饼,削条烤肉,就着奶茶,大伙吃得很香。虎子自然也饱餐一顿。
厚华在路上听维族汉子说过:“在沙漠上行走,只要篝火不熄就不会迷路。”于是,他把篝火燃旺,并且分成四堆。胡克娜奇怪地问:“你们也信这个?”厚华一笑:“入乡随俗嘛!”何光悄声告诉胡克娜:“给后援人马做路标。没瞧他沿途用石头摆出‘介’字箭头?”
驼队又前进了。走了约摸一小时,买买提指着几堆新鲜骆驼粪:“方向没错呢!”
何光有些焦急:“怎么还不见伍局长赶来?”
太阳偏西,热浪平伏。虎子精神起来,迈着碎步,显得很悠闲。几匹野骆驼从他们队伍前穿过,惹得三人骑的骆驼憨声嘶叫,甩着尾巴打脊背,嘴里涌出白沫,成串地滴落沙地。买买提抓紧嚼绳,叮嘱大伙小心:“这些畜生正在发情期,发疯了哟。”
太阳落下时,天穹呈纯净暗蓝色,繁密的星星又大又亮,仿佛伸手可摘。四人同心协力支起帐蓬,燃起篝火,准备晚餐。买买提说:“越往前走,水源越少,我们得节省羊皮囊里饮水。今晚找地方挖井弄水吃。”说毕,他从驼背上拿下铁铲,在沙丘边找地方挖井。结果,忙了好一阵才吃上晚饭。这夜,大伙累乏了,挤在帐蓬里合衣而眠,连虎子咿咿唔唔也没惊醒谁。虎子急了,钻进帐蓬舔舔厚华,拉拉买买提,拱拱胡克娜、何光,四人才发现情况有异,等他们出帐蓬看时,不由惊呆了,三匹骆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买买提直扯耳朵,掴脸颊:“怪我我没拴牢,该死的畜生肯定跟野骆驼跑了。”
何光跺脚叹气:“这怎么办呀,食物、饮水、必需品都驮走了,哪能走下去?”
买买提说:“我去找。只要追上,凭我一吆喝都会转来的。”说时,往左边沙丘爬去。厚华赶忙阻拦:“买买提,天这么黑怎么找?转来吧!”维族汉子说:“那么多要紧东西不寻回怎么办啊!”见他不肯转来,厚华嘱咐何光:“你俩就在帐蓬边守着,我陪他一道去。”厚华刚爬到丘顶,买买提已在下边兴奋地喊开:“呶,这里有两堆新鲜骆驼粪呢,我一脚正踩上了。”厚华连滚带滑下了沙丘。买买提走拢来,手里抓把粪:“我用手都摸得出,这是野骆驼粪,挺新鲜。我们的骆驼肯定在这里。”
突然,前面有人厉声喝问:“什么人?!”厚华急喊:“趴下!”
砰地响起一枪,买买提倒下了。对方有人喊:“打中了,抓住他们!”三个人就要扑上来,厚华抬手一枪,三个家伙慌忙卧倒。有个嘎哑声音说:“走,只怕是黑狗子追上来了!”三个人赶快跨上骆驼,一溜烟隐入夜暗。厚华急忙跑上前:“买买提,你怎么啦?”维族汉子一跃而起:“好好的呢,我是等他们走近前,一箭透胸!”
“转回去,只怕何科长等得着急呢。”
然而,他俩在沙丘间转来转去,寻不着回头路。
“糟糕,我们迷路了。”
“不慌,我们并没走多远。只要方向摸准,就会回得去。帐蓬在西北方向,我们是从帐蓬左边沙丘爬上的。这就是说,往东北方找个高沙丘就会看见帐蓬前篝火。”厚华边说边扫视星空:“呶,买买提,那不是北斗七星吗,顺着勺把口看,好,北极星找到了。这是正北了,穿过这片砂碛,爬上那座高大沙丘再看。”
那边,厚华、买买提一走,何光心里直打鼓,要是来了两头狼,或者与刘川雄一伙遭遇该怎办?他将勃朗宁紧握在手,让虎子陪胡克娜去帐蓬坐起,自已守在帐蓬前。
胡克娜坐了一会,坐不安,埋怨何光:“怎么不拦住他俩,要是迷路回不来怎么办?”
何光发牢骚:“来都不该来的,真是屙屎不生蛆的鬼地方!”说着,扬手打出一梭子弹。
“这么空旷应该听得见嘛。另外,把篝火燃旺点,他们就会看得见的。”说毕,胡克娜上前往火堆里添柴。
忽地,虎子紧张地长嚎一声,它从来没这样凄厉地叫唤过呢,何光将胡克娜一拉:“有情况,卧倒!”自已则踅到毛驴身边靠起,换上弹匣,四处观察。他见东北沙丘上晃动着人影,厉声吼道:“什么人?站住!”沙丘上的人大声招呼:“何科长,是我们,别开枪!”
原来,厚华二人翻了几座沙丘还不见篝火。就在这时,听见一阵勃朗宁枪响,料定何光发信号,循声寻来。登上沙丘,终于看见自已营地篝火。
胡克娜喜极而泣,哽咽地:“哥,你们到底回了!”
厚华说起与刘川雄一伙遭遇的情况。何光说:“干粮、饮水,一应必需品全没了。他们发现我们跟踪,不是跑得更快?要不,会领人来打我们。”
厚华踱了几步,决断地挥挥手:“咬住他们就是胜利!”
天光渐渐亮起来,却黄沉沉地,气温出奇地闷热。虎子不安地咿唔。小毛驴脖子朝天,鼻翼耸动,“吭吭吭”地长鸣不已。闹腾一晚,大伙没合一下眼。但谁也无有一丝睡意。
买买提看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传来阵阵沉闷的滚雷般声音,失声叫道:“不好,萨里布兰!只怕要起黄风暴!”
一路上,买买提谈到萨里布兰、喀拉布兰,即汉语所谓:黄风暴、黑风暴,有一年,买买提放羊遭遇过一次“萨里布兰”,眼见一只野骆驼被风卷起,如胡杨树叶在空中旋转,霎时无影无踪……那情景,比之马匪、狼群还令人恐怖。买买提说:“赶快翻过这道沙丘,只有那里离砂碛旷野最近。”于是,早餐也不吃了,四人赶忙撤下帐蓬,收拾仅剩的日用品。买买提拉上毛驴在前面爬着,厚华、何光、胡克娜相搀起跟定在后。虎子像个淘气孩子弄得满身是沙。沙丘一蹬一滑。刚爬十来步,脚一蹭,又滑落下去。幸好三人搀着、拉着,终于登上丘顶。当他们快速走过北面砂碛地,无边的旷野展现眼前,黄尘茫茫。
风呼啸起来,飞沙走石。一群羚羊挟风飘去,紧接着有群野骆驼奋蹄奔过。胡克娜发见自家三匹骆驼似乎夹杂其间。这刻,有条大灰狼拖着尾巴逃窜过来,大灰狼腿儿有点瘸,瞥见小毛驴,眼里闪出贪婪,但并未停步。尽管这样,虎子不高兴了,“嗷”地一声发出警告。不想,大灰狼听见叫声,竟朝虎子跑了两步,朝后看看,显然萨里布兰实在可怕,略微踌躇,箭一般逃之夭夭!四个人在风中东倒西歪,一步步艰难移动。突然,头顶声音响成一片,天摇地动,如闷雷隆隆滚过。天地一片浑沌,每个人觉得融化在这浑沌之中,赶快趴下,头埋起。不知过了多久,四野寂静下来,只感到脊背热烘烘,像火烤炙。
买买提第一个爬起来,抖落身上沙尘,挨个拍拉起胡克娜、厚华、何光。几个人互相瞅瞅,除了眼睛鼻孔嘴巴,都看不清像貌了,互相取笑着,互相拍打着。正苦中作乐,买买提发现小毛驴不见了。何光叹口气:“这下真算一无所有了啊!”厚华操起脚边铁铲:“有它就不愁水嘛。”胡克娜见虎子衔着医药箱拖拉着,说:“还有我那点家当呢!”
天幕湛蓝碧澄,一丝云彩也无有,阳光炙人。何光要掘井找水。买买提说,这里掘不出水的,别消耗体力。没有食品也没水,何光嚷着转回红柳店。买买提直摇头,说,打回转得三天路程,路途多半会饥渴而死。不如往东北方向寻去,库伯克湖在东北面。运气好,半天可走到。走错路……两天也挨得到的。
这样,他们决定朝东北方向徒步前行。然而,命运会眷顾他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