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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摞废纸,造就一代巨贾(2 / 2)

安徽盐商素来团结,对于经营不善或遭天灾人祸的同行同乡的子孙,大家出钱把他们养起来,叫做:“周恤桑梓”,发放各种名目生活补助。这笔钱相当可观,以致让一些人游手好闲,米珠薪桂也不在乎,俨然纨裤子弟。张富贵父亲死后留的财产全为他败光,只有两张“盐票”谁也不敢买,担心买了,他届时反悔不盖章签字,或者变卦加价。

前面说过,食盐自古以来由国家控制,清代政府采取额派方式,按计划发给盐商“引凭”即是盐票,作为资格凭证运销食盐。既是按计划颁发,自然珍贵,无形中成为有价证券,事实上,清政府也要收银子才提供盐票。咸丰、同治年间,江苏安徽一带,清军同太平军展开反复拉锯战,使得淮盐不能外运。当时,湖南湖北两省食盐全凭四川和湖北应城井盐、岩盐供应,杂质多,带苦味,人们勉强维持着。时任钦差督师大臣的曾国藩,为征敛巨大军费,上奏清庭发售湘鄂赣皖四省盐票,清朝皇帝批准发售一万张盐票,以每张500两纹银在上述四省和上海扬州等地摊派给了一些富户。张富贵父亲被派购两张,其时,战火连天,哪能运盐?攻下天京,清庭晓谕凡持有盐票者,可向当地榷运局挂号登记,到扬州十二圩购盐运销。每张盐票每年限运盐一次,计80万斤,4000蒲包。一年只春秋二纲,按号顺序放盐,其余时间是不放盐的。盐票不够的人或者有没盐票又想经销食盐的人,便找人租用凭证。一张盐票租价为250两,近几年,张富贵就凭老子留下的两张盐票过日子。不想,义成商号货船在唐白河遇险吓住一些人,盐票没人敢租了!

张富贵的盐票成了栽货,即栽了,汉口俚语中,“栽”是从天上坠落下来,喻为“背时”“倒霉”的意思,又,栽树是确定位置挖凼子种植的,因此,“栽”也转喻为,强行让人按自己愿望办事的作派。这败家子的盐票没人要,却死乞白赖栽着义成租。

“义成兄,你看,我哪来钱贩盐?我让给你发财,你好歹给几两银子我玩乐就行了!你发财,我糊嘴,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今年路上不太平,我哪敢动这些心思?”

“你莫说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白莲教嘛,你同大当家的有交情,那年结婚我见她还来送恭贺嘛,这次唐白河肯定是她发话……”

“张富贵,只可胡吃,不可胡说哟,要我租票就说租票的话!”

“行,行,你租票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知道,好吧!”

“一张票给你200两银子,该满意吧?”

“义成兄,莫见行情不好就杀价,这不像你平素的为人吧?平常是250两,今年我手紧,给我260两行吧?莫皱眉!只当周济兄弟的,再说……只当买砣糖粘嘴……”

“260就260,再多说话,2钱6厘我也不要了!”

义成厌他绵缠嗦,再说,自己早想涉足食盐运销,给520两银子打发他走人。岂知,接二连三,这家伙又送来几次盐票。他是从徽商几个破落子弟手上拿来,每张赚取人家十两银子。义成本来愿意帮助别人,听说是因各种急需,不得已出租盐票,一次又一次收下了。当时,每张盐票付260两银子不觉得,后来计算一下,在张富贵死乞白赖之下,租的盐票竟有几摞,总共十八张之多,大大超过自有资金经销能力。彩云知道后,一个劲埋怨:“虽说小莲帮忙,赚得一大笔,也不能这般张狂呀!五六千两白银换几摞废纸!”

“你不知道,那家伙就是拿小莲说事,为堵住他的嘴,只好收了……”

“他胡说什么?老子要在场,他两嘴巴!”

“说呢,他不会胡说。烦人嘛,了不起废几张,白丢些银子!”

“那也不行,未必差的钱找乔少武贷不来?”

“按说,他应信得过我家。山西票号的利息也不大……”

“去贷!一只鸭是放,一群鸭也是放!”

彩云最后那句话让义成下定决心,向晋德裕贷了一大笔款项买了十多船白盐。

不料,意外发生了,太平天国从南京突围的余部跑到唐白河同白莲教汇合,先后攻克枣阳、随县,大有直捣武昌的趋势。清庭震惊,下令封锁了九江关口,禁止一切船只通行。义成商号的船队在九江困住了。这下义成傻了眼,太平天国和清庭旷日持久的战事,使得好多运销淮盐的商人破产,他是知道的。这次封关,少说也会是两三年,心里默默一算,人员开销,资金滞留,利息滚动……他的头嗡嗡作响,不敢想下去了!看来,多年心血将毁于一旦,自己难免重蹈复辄!急火攻心,他卧床不起了。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滴在后湖里,打在他心上,喉咙咕哝一阵,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彩云和孩子们吓坏了,连连呼唤:“义成,你怎么了?!”“爹,你这是什么病呀!”他瞧妻儿焦急,强自一笑,喘口气,抹抹嘴,安慰道:“没什么,大概咳的火痰……”

肖管事明白东翁的病根,半晌才开口:“我算过,只要不超过秋季,蚀得几万吧?”彩云朝他做个眼色,说:“蚀就蚀吧,反正都是赚来的。除死无大病,讨饭再不穷。只要身体休养好,再赚就是!”内心里,她责怪丈夫面太软,男子面软必穷,女子面软必娼!也窝着一股无名火,不知向谁发呢!

偏这时,四喜进来通报:“有个官差模样的人送来拜帖!”

“你没看见老板病成这样?去,去,谁来也不见!官差又怎样?”

“老板娘,那官差说,他家大人已经坐轿子向这里来了呢!”

“你今天怎么啦,阎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肖管事已接了帖子看过,见义成伸手要,递上,说:“是九江水师衙门……”

瞧帖子写着:“愚弟何忠义拜禀”义成更是诧异不止,但“领巡抚衔”可不能马虎,结结巴巴说:“我……我从没同……同什么何……大人有交往呀?”说时,挣扎起身。彩云见状也不好拦阻,只得前去扶他披衣下床。

这时,“堂堂,堂――”一阵锣声由远而近。并且,有人打着官腔大声报告:“苏皖鄂湘四省两江关督、领巡抚衔何忠义大人到!”同时,铜锣敲得又响又急。彩云只好吩咐肖管事和四喜扶持义成出门迎接,自己退避内室,吩咐丫环带了孩子从后门出去,上街头买吹糖人,看猴把戏,免得闹来闹去,厌烦人。

义成刚挨到屋门口,院子里已进来一位头戴花翎官帽、身穿九蟒五爪补子官服的三品大员,身材魁伟,气宇不凡。他并不认识来的官员,但那大官却急步上前,伸出双手打招呼:“义成兄,可把我想坏了啊!”从粗豪的声音和矫健身法,义成这才想起,他不是何老四么?没等他缓过神,何老四双手把他扶定,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啦,老哥?”义成惨然一笑:“没什么,大人请进!”

“义成兄,你也喊什么狗屁大人,那就见外了!当年不是哥哥资助,兄弟哪有今日?”何老四说时,早有哈什、差役上前将义成几乎是抬着进了屋。还没看茶,刚坐定,何老四又问义成到底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让他找医生瞧瞧?义成叹口气,欲言复止。倒是肖管事代为讲明原因:“回大人,我们东翁因为货船在九江卡住,急火攻心……”

“唔,是有这回事,南京逃遁的长毛窜至唐白河同白莲教合流,又在作乱。兄弟这次就是奉旨巡检四省两江关防。为切断逆匪物资接济,九江封关多日了!”

一听这话,义成又连连咳嗽起来,屋内顿时一片沉寂,只有咳嗽声咯咯作响,随之,喷出两口血痰。仆妇敬上茶,何老四用碗盖滤了半天,又望望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何老四皱眉沉吟有顷,抿口茶,屏退左右,单只留肖管事,说:“义成兄,你不必焦急,你同肖管事合计一下,两个时辰,你的船队过不过得了关卡?”

“回禀大人,一个时辰足足够矣!”肖管事喜出望外地答道。

“好,明天我就回九江,后天子时,放关一个时辰!只是,这消息万不可泄漏!”

“何大……唔,四兄弟,你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你前程?”

“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刚才我得到急报,襄阳城内正缺着盐茶和粮食呢!御贼官兵没有盐吃,能有劲打仗?”说完哈哈大笑了。

义成听何老四一讲,病情霍然痊愈。问道:“四兄弟怎么改了名字,开始,真让我摸不着头脑呢!”

“曾大帅嫌我叫何老四不雅,亲自给我取名‘忠义’二字,我想,正好有一‘义’字与兄长相同,很高兴改了!”

两人互道契阔,谈了别后各自情况。何老四讲书一般说起自己芜湖投亲不遇,情急从军,机智送情报被破格擢升的经历,后来蒙曾帅赏识,调水师任职。前年受曾帅委派以白银六万八千两购置美国机器,运到上海制造轮船枪炮,由于办事得力,此次被保举为四省两江关防使……说到最后,特别提一句:“由曾帅作媒,我已与那知府小姐徐翠兰完婚,这次因公务紧迫没带上她,下回,一定要她拜见哥哥……哈哈,想我何老四从前只是汉正街上一个痞子,也有这好运气!还是那句话,义成兄,没有你资助,哪有今天?!”义成自然逊谢不迭,恭维道:“这是四兄弟祖上荫庇啊!”听这般讲起,何老四说:“刚才路过祖屋,我从轿子里望了望,进也没进去就上你这里来了!”这话熨贴人心,感动得义成眼泪直转,感慨万端,连说:“正因为四兄弟义薄云天,至诚可托,得以官运亨通呢!”说着,也谈了自己几年的发展,讲到续娶姨妹,惹得何老四哈哈大笑,直称是难得的千古风流。义成让仆妇请出彩云同老四见见。仆妇一会转来回复:“夫人身体不适,睡了呢!”这回答很使义成尴尬,何老四明白彩云是为哥哥姐姐结下芥蒂,不以为意,反而化解:“嫂子身子不舒服就免了,又不是不认识,比我那徐翠兰还漂亮呢!”说着,携着义成手儿到隔壁自家转了一圈,直是称赞:“房子还是当年我离开那样儿,很整洁,必定是哥哥经常派人清理打扫,刚才,我没看就很放心!”又闲谈几句,便向义成告辞。义成挽留再三,要在望江楼设宴招待,何老四说,这回一来是看看祖屋,主要看看哥哥,两桩心事都了了,公务在身,不再叨扰。

临别,他一再叮嘱义成、肖管事,后天子时准备过关。

义成不敢马虎,送走何老四,包只英国小火轮疾驶九江。等何老四回九江衙门,他的准备工作早已做好。那夜,江面风平浪静,月儿皎洁,九江阖城均入梦乡,义成的船队灯火通明,静悄悄停在关卡边,半个月来,都是这样,人们知道是为防盗,没谁察觉有何异常。刚交二更,突然卡哨将铜锣敲得震天价响,高声晓谕:“关督大人体恤民情,放关一时辰啊!”当沿江船上客商从梦中惊醒,义成商号船队早已驶过关卡。

路途,肖管事高兴得直说,总算度过这难关啊!义成摇摇头,伸出右手晃晃:“不,可能还有一关呢!”管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东翁是指白?”义成依旧晃晃右手:“还是这道关呢!”见管事不解地望着,附上一阵耳语。显然,他的话过于大胆,将肖聘源惊呆了。

盐船过武汉,义成就上岸了,让肖管事和彩云押送到襄阳,一路自然无事。谁也没料到,回时全捎上桐油。在九江,当然又过不去。彩云问肖管事:“义成转来的事,没同何老四谈妥?”肖管事回答:“提也没提呢!老板说,人情只能认一回的,不好意思再叨唠……”彩云嗤地冷笑一声:“怎么这样办事呢,那该怎么办?”肖管事笑笑,彩云明白了:“那就只有我破一回脸求人了!”说毕,袖子一挽,提起裙裾,叫上轿子直趋关督衙门。

何老四听得通报潘彩云拜见,连说“有请”,带上徐玉兰开了二门,盛情招待。席间,彩云说:“上次孩子舅回汉正街,不巧我病了,心里真过意不去。又听说舅娘长得漂亮,一心想看看,特地下九江来的呢!”徐玉兰老听丈夫谈到义成的恩惠,显得格外热情,要邀彩云上庐山小住几日。彩云说:“我可没舅娘好福气啊,还有些事儿呢!”何老四是何等精明的人,不消彩云往下说,主动问到,是不是又有货船过卡子?听彩云回答有几船桐油,他连连点头:“上海南京正缺着,你们真算为国为民排忧解难啊!还是那个时辰过吧!”听这回答,彩云放开量同徐玉兰猜枚饮酒,直到月上梢头方始告别。何老四同妻子送彩云出门时,特地叮嘱一句,以后,有什么事预先打招呼就行了!

就这样,一个偶然机缘,十多船食盐在襄阳获利十多倍,返回装载的桐油,运到上海南京时,因封关日久,桐油暴涨,垄断市场,独家营经,金钱像下雨般落到他头上。一去一来,他以形同几摞废纸的盐票,从汉正街上二流商人,跃居一代巨贾,海内将他同胡雪岩、盛宣怀并称为同治年间三巨头!

后来,肖管事建议他借助何老四关系,再走几次食盐和桐油,义成摇头说道:“事不过三,我已难为他两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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