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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缕万缕尽是丝(1 / 2)

叶老板名安生,字兴平,湖北安陆人。年轻时,农忙耕作,农闲,在安陆城做些小买卖。晚来秉烛夜读,常常通宵达旦而不觉疲倦。

安陆、云梦是湖北一片主要产棉区,棉桃又大又白,纤维格外长,因而,家家都有人纺纱织布,所织出的布料,经纬细密,质面平整,俗称“府布”,即府河口之布。府布质优价廉,很受周边县镇消费者欢迎。叶安生长年从各织户处收了布疋到邻近县镇贩卖。但是,利润微薄,糊口都谈不上,只能贴补家里零用。

叶安生听说汉正街是面向全国的大市场,有年,他筹划连赊带买弄些布下汉口。因为平素为人义气,代销的货即使保本贴力资也帮人卖掉,他一开口,大伙都愿助一臂之力,这样,他很快弄了几十疋府布运到汉口试销,结果,一尺布也没卖出去,只得运了回来。算一算,去来盘缠、用费和利息,蚀了好多银子,三两年内都翻不了身。心里闷闷不乐,一个劲捧着酒浇愁,没一会,酒醉熏天,呕吐一地,倒在床上睡了。

……他性格执着,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也觉得自己没错到哪里。一烦躁,披衣起身,趿上鞋,踱到屋外,仰望夜空,长叹不已。

暗蓝色天上不见有月亮,也不见一丝云彩,只见繁密的星星闪烁,有几颗又大又亮,连边沿的轮廓亦十分清晰。隔着湖塘,不时从对岸村庄里传来几声狗儿的吠叫。一切是多么宁静而平和啊!想到身负重债,从此很难有心情享受了,他不由长叹一声,随口吟道:

岂非才情不如人,汉皋铩羽竟消魂。

银河此去几万里,安得织女慰平生?

这个年轻的读书人惆怅一阵,愣怔半晌,方始准备进屋睡觉。这时,忽然听到有个人喊他:“小哥哥,这么晚了,伫立门外,长吁短叹,怎么这般苦恼啊!”听声音,是位姑娘,循声望去,夜暗里,婷婷袅袅走来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

女子走近前时,星光下,叶安生这才看清,是个长眉大眼,年龄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儿家。不由好奇地问道:“小姑娘,深更半夜独自外出,你要找哪个啊?”“找你呀!”“找我?”

“刚才你不在感叹,银河此去几万里,安得织女慰平生?”“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织女呀!”

“不是,不是,自从我师傅同牛郎有了爱情,王母娘娘不许她离开天界半步。我是织女的徒弟,师傅听到你倾诉商场上失败,很是同情,要我来为你出出主意……”

“姑娘,其实我们府河口的布疋比苏松布……唉,可恨世人有眼无珠,不识货呀!”

“府布比苏松布的确不差,但,府布幅宽二尺五寸,苏松布是四尺五,五尺呀!”

“可是,折算起来,我们每尺要便宜大几十文呢!总不是做衣服穿嘛……”

“你只考虑到做衣服,如果缝被子,做卧单,缝头一多,不美观也不舒服。还有……”

“唔,这点我欠考虑了。销路窄了,是的,销路窄了哟,我让他们改改,一改肯定行!多谢姑娘指教,夜深了,姑娘请回!”大约省悟“男女受授不亲”的古训,说毕,叶安生进屋将门闩了,姑娘下面的话儿听都没听。女孩子猜出叶安生的心理,见他这样迂腐,气得直笑,撇撇嘴:“自以为是的家伙,再蚀一次本看你怎么办?!”

果然,叶安生认定找到府布和苏松布差距,决心好好扳回一局,以弥补上次亏损。他通知所有织娘加大幅宽。这必须改装织布机,光是改装机子也得一大笔钱,另外,织娘们用惯窄幅织布机,改成宽幅,生产效率明显低多了,要求加工钱,叶安生当然答应,结果,采购成本也加大许多。但是,他一算,每尺售价依旧比苏松布低廉四十文。搞得呢!为实现这宏图大略,他不仅典当祖屋田地,还借了笔不小的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

他紧张地忙碌近两个月,总算是筹齐了一百疋府布,包只驳船,沿着府河顺流直下汉江,到邻近汉正街的河街停靠,雇脚夫搬运到悦来客栈住下。悦来的掌柜周胖子认出他是前不久蚀血本的书呆子,问道:“秀才,这次你换了‘汤头’?”掀开包布一瞅,仍然是上回甩不出去的夯货,抖抖手上布巾,嗤地一笑:“盘的还是我这样不受欢迎的抹布片,你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呀!”程咬金是《隋唐演义》中一员福将,性格鲁莽,屡遇大难而不死。汉口俚语转喻为愣头愣脑,不计后果往前冲,不接受教训的人。叶安生瞧周掌柜这样讽刺自己,胸有成竹地答道:“你不懂,这次瞧吧!”胖子点点头,应道:“好,我不懂,我等着瞧!”说毕,摇摇头,将布巾往肩上一搭,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

果不其然,叶安生挟着、扛着加宽的府布到货栈、到绸布店、到裁缝店,甚至当街摆地摊,夸着,喊着,说着,四处兜售,眼看半个月过去,依旧无人问津。

这天,他挟着一疋府布垂头丧气回店,堂倌拦住他说:“叶秀才,你的店钱和饭钱该结算了啊,又是一文钱也没卖得?”

“就是你家胖子掌柜,简直是个乌鸦嘴!我来的第一天就讲那些背时的话!”

“哈,秀才,你自己不会做生意,怎么怪上我说什么哟,”周胖子从里间出来时笑道,接着又讲:“你不想想,人家苏松布打了两百年的招牌,是你能比的?”掌柜所言,用现在话解释,两百年来,苏松布打造出的品牌早就深入人心,无人挑战,难以竞争的。

苏松布是苏州所产的一种土布,由松江人运销各地,历史十分悠久。据松江府志记载:元朝元贞年间,有个叫黄道婆的女子从崖州来到上海乌泥泾一带,即现在的苏州周边,教大伙制作“捍弹纺织”机械,还有“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的技术,从那时起,苏州人织的布细如宣纸,柔若绸缎,闻名遐迩。松江府有个姓张的老头子,每天五更点灯设“鸡鸣市”,收购四乡赶集的纺织娘的布疋,一次可收千疋之多,而后运到阊门批发,每疋盈利五十文,这样,一个早上即可赚到五十两银子。不到几年,发了大财,置产万亩。松江人纷纷学着张老头将苏州布运销外地,故而,海内称这种布为“苏松布”。

明朝成化年间,苏州知府将苏州布进贡到皇帝那里,皇帝又将苏州布作为奖品赏赐王公大臣,如此一来,更为广大消费者看重,凡是讲究的人家,全都用的苏松布料。因此,有“沪渎梭布,衣被天下”的美誉。

叶安生早知道这段历史,两次失败使他不得不钦服苏松布持久的品牌效应。同时,又为府布的埋没而不平。然而,眼前的事实是,店钱付不起了,担心露宿街头,还有一点,连回家的盘缠也无着落呢!想到这里,不觉潸然泪下。周掌柜看出年轻人内心痛苦和为难处境,温和地劝慰道:“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两次失利这样难过,早点回家,想办法找别的生意做就是了。店钱如果没有,我不会逼你,给我一疋布当抹布,反正客栈里要用抹布的嘛。回去的船钱,我帮你找个熟人,只收你一疋布做洗船的拖把,不就全对付过去了吗?”胖子掌柜的话近乎奚落,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叶秀才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回到安陆,太阳已经落山,叶安生脚夫都雇不起,一个人默默搬运。好在他家离府河并不算远,到后半夜就把活儿干完了。坐在房里,孤灯独对,想到天明人们得知他又大败亏输,血本无归,债主会怎样逼他,典当铺会把他扫地出门,流落街头,想着,想着,伤心得直是跌脚,两手不停捶自己脑袋。这时,外面有橐橐敲门声,他以为是听到消息的织户,迟迟疑疑,不敢马上开门。那人不耐烦了:“快开门呀,是我!”听清是所谓“织女的徒弟”,叶安生气不打一处来,拉开插栓,又想到她并没什么可责怪的,背过身懒理会。

“秀才,这次下汉口发了多大利市呀?财大气粗了,架子也大了呢!”

“好姐姐,你别笑话我了,人家心里急死了,就是听你……不,不,是我考虑不周!”

“因为听我的,让你蚀了大本,是吧?你正是没听完就莽撞行事,当然落这下场!”

“你……你还有什么‘高招’我没听?”

“太史公的‘货殖列传’你读过没有?”

“低买高卖,买进卖出,能有多大巧妙!”

“你这人吃的就是不谦虚、自以为是的亏!你讲讲,下汉口你是如何做买卖的?”

叶安生便将自己在汉正街卖布的过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女孩子笑道:“人们既然只认苏松布,你为什么不自称苏松布呢?那样一定有人要了嘛……”

“那样冒充别人招牌,说假话的事儿,我宁可蚀本也不做的!”

“好,听你这番话,还算有生意人的基本品质,我就点拨几句。你说府布质地并不比苏松布差,这是事实。但你没抓住买卖策略,我问你,你自己说自己的货好,比起别人说你的货好,哪种方法有说服力?”“当然是别人说来有力量啊!哎呀,我懂了,好姐姐,茅塞顿开,茅塞顿开!”“行,你该知道怎么办了。只是,再蚀本可别怨我啊!”

“不怨,不怨!”说着,叶安生就要搬布外出。“你运费,店钱都没有,怎么走?我这里有包银子,先借给你,赚了钱再说……”姑娘说毕,飘然而去。

叶安生下汉口,仍旧住悦来客栈。周掌柜见他还是贩的“搁货”,惊叫了:“你真是撞倒南墙不回头啊!”他笑笑,没吭声,安顿好了,挟疋布,带上银子出门而去。

叶安生走遍汉正街、河街、堤街,凡是裁缝铺都要逛一逛,留连好久,把老板拉到背人处,让老板将府布与苏松布评论一番。所有老板几乎都认定,两种布并无什么差别,论价钱,府布便宜好多呢!叶安生很高兴,许诺道:“如果你按我规定的价格,向顾客推荐用府布,每疋布我给你二分银子回扣,你看怎么样?”老板们贪小利,自然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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