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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4)(1 / 2)

“也许命里该着我父亲有此一难,见听不到爆豆般的枪声,也听不到左邻右舍哭爹喊娘的惨叫声,偷偷地跑到村子里,见没有了日本鬼子,这才壮着胆子把我们接回家。唉,真惨哪,男人被杀光,妇女被奸污,就连孩子也没能逃脱日本恶魔的毒手。就这样,我爹还要到城里去,他是放心不下我两个住在城里的叔叔,放心不下嫁到城里的姑姑,任凭一家人怎么劝也没能留住他。

“自从我爹走了以后,妈妈和我们一家人提心吊胆,生怕我爹有个三长两短,直到第三天后半夜,我爹才在我们惊恐的等待中,趔趔趄趄、摇摇晃晃,象喝醉了酒似地回到家。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浑身是血,扶着门框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惊吓得前言不搭后语,反复地说着,血、死尸、日本强盗、快逃。于是,我们一家人慌慌张张,简单地拿了一些东西,扔下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仓促地逃了出来。

“几天后,我爹的神志才渐渐地清醒过来,我们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受到如此严重的惊吓。原来,一路上小心谨慎,东躲西藏的爹爹,看到了一场屠城过后留下的灾难,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燃烧过后还在冒着烟的灰烬,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血都流成了河。一见这种凄惨的景象,我爹就傻了眼,生性倔犟的父亲总是牵挂着叔叔和姑姑的生命安全,冒着危险,硬是在夜幕的掩护下,先后到了叔叔和姑姑家。那里哪还有活人,就连二叔刚满周岁的小孙子也不明不白地被日本士兵捅了一刺刀。更惨的还是那些女人,不管你是年轻的姑娘,还是媳妇,不管你是年已古稀的老太太,也不管是不谙世事的七八岁的小姑娘,都遭到了禽兽不如的日本士兵的先奸后杀。只几天工夫,日本人就把一座美丽的南京城变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在关内就听说东北是个好地方,冒油的黑土地播下种子就有好收成。来到东北,又听说哈尔滨是东方小巴黎,俺想也是,看看吧,也没错,这黑油油的土地确实养活了一些地主老财,这灯红酒绿里也确实有一些趾高气扬的达官贵人,可是,对于向我这样的人来说,它仍然是一座苦难的地狱。满指望到这里来是脱离了苦海,会过上好日子,谁成想,这只是噩梦里的一段戏弄人的小插曲。没办法,既然来了,只能跑作坊下农村,硬是找不到活干,你们想想,一个举目无亲,穷困潦倒,衣袋里没有一文钱的人是什么样的活法。更糟的是我有一个多病的妻子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需要我养活,需要我照顾。我只得靠捡破烂换点儿可怜的食品,有时捡不到东西,看到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妻子愁得腊黄腊黄的面孔,只得拉下脸上街去乞讨,富人的嘲讽,穷人的无奈,我看得一清二楚。即使这样,我也没能保住她们母子的命,一个被病折磨而死,一个被活活饿死。那时我就想,既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娶妻生子,干脆死了算了,也许,我穷的实在可怕,似乎连阎王爷也不愿要我这个穷光蛋。在饥寒中,在痛苦的挣扎和挣扎的痛苦中,竟然被死神送了回来,虽然如此,我还要诅咒死神,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妻儿?偏偏留下我继续经受困苦的煎熬?

“唉,既然死不了,咱还得活呀,还得继续咀嚼生活的苦莲。每天在垃圾堆里翻腾,在大街上乞讨,蜷曲着经受寒风的吹打,那种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样子,纯粹是一个十足的流浪者。

“这样的日子熬了将近半年,有一天,我被两个小乞丐救过来后,碰巧遇到秦福到那里招工,说是不但有饭吃,到月还有钱赚,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好事让我赶上。我心里想,这等好事要是早让我遇上,我那可怜的孩子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

“当时,我还怕他不收我这个外地人,所以就装出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前去应招,也许是命里注定,或许是该我有这一劫,他们不但不嫌弃我,反而很痛快地接受了我。这些该死的骗子,到了这里我才反过劲儿来,这不是从刀山上跳到火海里吗?倒霉呀,真是倒霉,人若是点儿不顺哪,总走背运。”一个人伤心地说。

华龙插话说:“这哪儿是点儿顺点儿背的事儿,你琢磨琢磨,这世上的善良人又有哪一个过得安稳?”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日本人、靠剥削发起来的人、帮日本人的奴才,还有像秦福那种骗子,都是可憎可恶的人。嘿,今天,我终于看清了这世道,对我们穷人来说,任何地方都不会有天堂。大家再看看这里,简直是一座人间地狱,我们不坐穿它,不摧毁它,永远也不会有出头的日子。”还是那个人说。

有人懊丧地小声嘟嚷道:“谈何容易,没等我们坐穿它,摧毁它,我们就先被折磨死了,史长顺,咱们活一天算一天吧。”

“在我看来,自由与尊严并不在于贫与富,它排斥强迫、禁锢以及强奸似的意愿——如同我们现在的处境。古往今来,为了自由与尊严,人们付出了难以言状的痛苦:流血、牺牲,这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尊严这四个令人羡慕的字。你知道,在我们身边,有无数的人同我们的前辈一样,为了自由、尊严、用鲜血去洗刷耻辱,用尸首砸向罪恶,以及用疯狂般不屈的呐喊,呼唤自由与尊严的到来,在撕裂头顶的黑云,承接暴风雨的时候,纯洁的灵魂才会经历最圣洁的洗礼,只有这时,追求中的美好,就会在前行的路上闪现。但是,如果我们懦弱,耻辱就会在我们脸上刻上印记,如果我们徘徊不定,罪恶就会在我们的心里刺上致命的一刀,千万要心明眼亮。”华龙坚定地说道。“一个闪失,自由与尊严就会从我们身边溜走。”

史长顺被华龙的一番话说得心里舒服极了,他惊异于华龙的学识,好似自天而降的阳光,带着一股迅猛异常的力量,突然间,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你读过先生?”

华龙的话自然、亲切而风趣:“社会就是一个大课堂嘛,这里有很多的先生,也有数不清的学友。”

史长顺试探地问“你是那个……”

华龙明白史长顺问的是什么,一语双关地说地说:“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希望获得自由,赢得尊严。”

冬天带着满目凄凉,一步一步来到了哈尔滨这座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城市。这天石井早早就起了床,嗽洗完毕,就坐到院里的木椅上等着去接他的老师山田纪夫教授。他心里仿佛有一种被解脱的感觉,四周望去,这是一座仿日式的庭院,石块装饰起的假山,一条三十几米长的小溪依偎着假山,几颗果树可惜开不出樱花,一架由绿色变成枯黄色的蔓藤遮住了一条由各种彩石铺就的小路。这条小路从屋外一直通到院门,一破两开的圆木组成的四条木凳围着一张方桌,一块坡地栽种着从日本国运来的草皮,上面的草已经有些枯萎,一幢平房里呈现着美仑美奂的日本风格,整个院落错落有致,杂而不乱,几只麻雀在树上,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石井望着蓝天陷入沉思,突然啪的一声,一滩麻雀屎落在他的脑门上,气得他弯腰捡起一块彩石就朝麻雀扔去,受到惊吓的麻雀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谁知过不了一会儿,它们三一群两一伙地又飞了回来。

石井没有办法,知道这些讨厌的麻雀是永远也打发不走的,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返回屋里,穿好军装,戴上日本帽要赶往火车站。

石井的确感到责任重大,从仲马到他,这几年细菌武器的研制总是不尽如人意,军部又三番五次地追,如果山田纪夫来帮忙,他会成功吗?石井心里不托底,情绪也显得沉重起来。“上帝保佑,山田纪夫就看你的啦。”

石井再次陷入沉思,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山田纪夫和贞泽雄身上。他扭转头望着窗外凄凉的景象,不由得想起老师山田纪夫的固执、蛮横和独来独往的怪癖性格,同这种人交往共事很难处得来,何况他又是引导自己走上这条罪恶之路的导师,这种特殊的,秘密的工作总是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注意、督导和命令,而且还有一种生命随时会受到威胁的危险。当然,现在不同了,日本国民众的情绪迎合了政客们、将军们的狼子野心,这项不人道的研制工作得以在军部最高机关和少量的科学家,以及极少数士兵之间全速地运转起来。自然这种见不得人的罪恶之举必须防止秘密外泄。

最近的局势变化确实让石井伤透了脑筋,风传日本国要战败的谣言四起,甚至于有些日本人,包括在华的士兵在内竟然也搞起了什么反战同盟,一想到那些背叛大和民族的人,他的心里就生发出一种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的念头。想及此他的眼里露出来使人心惊胆战的凶光,就连那张兽脸也阴沉得恐怖而可怕。

其实,这些纷乱零碎的思绪不只是这些,侵占东三省,镇压抗联有力的反抗,征服民众的反日情绪,在细菌和刺刀下,被吞噬和被屠杀而惨死的尸体,还有日本军队屡屡在中俄边境制造的麻烦,当然还有仲马城的毁灭,千千万万日本士兵在异国他乡的阴魂,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于是,那些辉煌的,触目惊心的杀戮和着敌对一方的不屈和无畏,此刻都杂乱地在他的心头流过,谁胜谁负还是一个未知,眼下他正有一种茫然的感觉:“日本国正在驾驶着一艘破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颠簸,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真是可怕极了。”

石井是一个极端、仇华的中坚分子,他所做的一切事,他所讲的每一句话,无不渗透着罪恶的影子,他也非常清楚日本最终面临的将是怎样一个严重的后果,对于这一点他是毫不在乎的,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那么山田纪夫的到来,又能帮他什么呢?百万大兵在中国已经陷入了泥潭不能自拔,一个山田纪夫会拯救整个日本国吗?一想到这些石井心里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他又不甘心狼狈地滚回日本国去,他要孤注一掷地行驶下去,试图把那只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颠簸的破船驶向征服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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