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吟暗道:“这是闹的什麽玄虚?”来到门首,沉声一咳,说道:“风某奉召来见。”
听得房中传出一个“请”字,他当下举步入内,定睛一瞧,见正面主位上坐的却是一个仆僮装扮的俊美少年,而那少年一见他进门,口中哎呀一声,猝然变色,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副惊骇欲绝的模样。
凤箫吟见状,心头越发称奇不已,问道:“雪大侠不在此处麽?阁下是哪一位?”
玉蜂儿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淡淡的道:“敢情尊驾便是大名鼎鼎的凤先生,怪我有眼不识高人,当初可真是失敬啊!”
凤箫吟吃惊更甚,茫然道:“咱们见过面麽?请恕鄙人眼拙,一时竟想不起。”
玉蜂儿伸手取下罗帽,露出满头青丝,冷哼一声道:“你曾用飞抓拿住过本小贼,自己倒忘了个干净,人家我可记得清楚,这些天过去了,肩上还时常作痛呢!”
凤箫吟闻言,借灯光细辨,方始恍然,眼前这少女可不正是当日在品茗轩所遇那小贼?只是虽相隔仅十余日,但她面容仿佛清减了许多。
一转念间,忽有所悟,却也益加惊诧莫名,怔怔的问:“难道相助雪大侠挣脱困厄的便是芳驾不成?”言下大有难以置信之意。
玉蜂儿大现得色,嘿嘿一笑道:“没想到本小贼也有轰动江湖风光体面的一日吧?”
此事的确大出凤箫吟意料之外,被玉蜂儿缚在马上那御前侍卫后被公差发现解救,回到南京后将女江洋大盗如何武艺高强怎样狡诈无比等情拼命加以渲染,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显出自己得以生还非但是运道极佳,武功、机变较诸郭泰之流更是强过了十七八倍,不仅无罪,反倒有功,因前去捉拿雪疏狂乃是马后暗中授意,朱元璋并不知情,只道他们是凑巧遇到钦犯,也就未加深责,马后固然恚怒,但事已至此,倒也不好多说什麽。
凤箫吟虽知那人的话不可尽信,但究竟做梦也没想到救雪疏狂于危难的会是这小贼,当下极力克制心头错愕之感,郑容道:“鄙人为当日之事向芳驾赔罪,姑娘宽宏大量,多请海涵,”说完肃然一揖。
玉蜂儿先前虽也觉出这位凤先生的声音颇为耳熟,但因大难临头,全副心思都在筹划如何脱困之上,也就没去深想,直至见他进得房来,这才恍然,此刻心道:“哼,大笨蛋委实很有面子,我救了他性命,竟有这许多大有名望之人对我另眼相看。”
当即也便坦然受之,正色道:“凤先生请坐,尊驾飞马献策劳苦功高,谢来谢去哪还有完,咱们言归正传,说要紧的。”
凤箫吟点头道:“正该如此,雪大侠他—”
玉蜂儿截道:“赵老英雄去见大笨蛋,恰好遇上我,大致情形我已心中有数,怕你二人见面之后虚礼客套拖延时间,越俎代庖冒昧来见乃是有事相商,情急唐突,请勿见怪。”
凤箫吟道:“姑娘有何赐教,请讲当面。”
玉蜂儿含笑道:“朱天子准你前来拜庄是想不伤和气而又迫使赵老爷子交出雪大侠,是麽?”见凤箫吟微微颔首,便接着说道:“然而若给大笨蛋突围逃掉,则他朱和尚既失了钦犯,攻进风云庄又于事无补,只会倍增祸患,可谓满盘皆输,除领兵的将军外,恐怕尊驾也是难脱干系,若非你凤先生进言,至令推迟两个更次攻庄?可想而知此刻风云庄早被围得铁桶相似,钦犯等插翅难飞,何况重兵围困,巨炮待发,只消号令一传,小小一处庄子片刻之间便要被夷为平地,凭大笨蛋的性情,即令当真肋生双翅,他也断然不肯飞走独活!”
凤箫吟喟然道:“皇帝未尝不是算准了雪大侠血性过人,舍生取义亡躯护友亦所心甘。”
语气一转,哈哈笑道:“芳驾倒无需为凤某担心,刑部的钦犯花名册上不过多添我一个名号罢了。”
玉蜂儿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冷然一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朝遭擒,自身死于非命自不待言,先便要殃及三亲六故,说不定还将株连九族,届时悔之晚矣,况且先生得处太子身边,将来鸿途至远大有可为啊。”
凤箫吟一笑道:“凤某收云鹤之心,敛渔樵之性,进宫陪伴太子殿下,非为锦绣前程,只求报答知己,鄙人孑然一身,并无家室,很少与武林同道交接,江湖中几无朋友,倒不担心连累了什麽人,我也未曾和雪大侠谋过面,然而能令黑白两道有口皆碑,百姓敬若神明,朝廷恨之入骨,这人足当大侠二字,即令狭路相逢而不识,但为此等英雄豪杰一死也是至堪荣幸之事。”
“再说所谓天网应是道义民心之网,却非帝王旨意、官府公文便能织成,我又惧之何来?刻下时间紧迫,须得长话短说,有何高论,姑娘可否直言?”
玉蜂儿听了,离座恭恭敬敬的向凤箫吟道了一个万福,诚声道:“本小贼虽非侠义中人,但对先生方才这番言语实是拜服之至,不过依我拙见,尊驾还是对狗皇帝有个交代才好。”
凤箫吟攒眉道:“鄙人愚迟,须请姑娘明示,”
玉蜂儿莞尔一笑道:“若无尊驾及时赶来,这回大笨蛋必定又将受人勒逼身陷缧绁不可,足见宫中有咱们自己人那是何其紧要。”
凤箫吟听她说到“咱们自己人”这五个字时,不由的胸口为之一热,重重道:“既然教我得知了此事,那便绝无袖手旁观之理,略尽绵力乃是义不容辞,然而想继续留在东宫可也不大容易了,说不准太子殿下还要因我进言一事再遭皇帝严责,提起来我二人确有相见恨晚之感,才聚得十余日便告分别倒委实有些不舍,但这也是天意使然。”说到此间,怅然之情形于颜色。
玉蜂儿娇笑道:“先生暂不必抒惜别之怀,本小贼且送你一份大大的人情,既能让你糊弄过朱和尚留在东宫里,同时也是帮了我们一个忙,不知尊意如何?”
凤箫吟喜道:“既有这等两全其美的事自是极好,凤某乐闻其详。”
玉蜂儿沉吟道:“就可惜办法虽妙,于尊驾令名却甚为有损!”
凤箫吟洒然一笑道:“凤某临离开济南时何尝没想到过这些?然而人生在世,但凡对得起天地良心,不相干的人作甚评判那又何必计较?”
玉蜂儿道:“先生具此胸襟,那倒当真无负‘明湖居士’的雅号。”于是便把计策说了出来。
凤箫吟听后忖了一忖,说道:“形格势禁,除此想也别无他法,就依姑娘之计而行。”
一转念间,不禁忧道:“如今雪大侠尚不知情,依他之重情重义恐怕未准照办,这却如何是好?”
玉蜂儿涩声道:“火烧眉毛,先顾眼前,本小姐这也是被逼无奈,那也唯有权且如此啦,还有赖先生从中多加周旋,好在长颈鹿是我哥哥,不致存甚疑虑,而大笨蛋对我也是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