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疏狂闻言语塞,一时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难过,心想原来那矮子口中所说的都死绝了并不是指铁扇帮总舵,而是说宝相寺,看来这小姑娘了解不少内情,我只猜测设伏的乃是朝廷鹰犬,她却知道对方是御前侍卫,她究竟是什麽底细,涉险救我似乎非出偶然。但见少女秀眉微蹙,若有所思,仿佛正为什麽难以抉择之事举棋不定,忽开口道:“左近有处栖身之所十分隐秘,可不知你疑不疑心我是官府的番子,要使稳军计将你稳住,居心不良。”雪疏狂听得一惊,暗忖这姑娘当真机敏之至,自己正为她来路费解,不料她倒先提了出来,苦笑道:“无论是杀是擒,雪某现下都无异于待宰羔羊,能与姑娘争功之人都已毙命,芳驾真是公门中人还用得着使稳军计麽?”少女直视着他,似笑非笑的道:“那也未必,兴许本小姐心机极深,你就不怕我放长线钓大鱼麽?”
雪疏狂岔开话题,说道:“鹰爪门中一名败类被我摔了出去,不知是否气绝,先时倒不如直接结果他的性命,一旦被他醒转溜走,对你我可是极为不利。”那少女眨眨眼睛道:“你想让我将这人也一并杀了,这一来既能绝了后患,顺便也能试探我一下,对麽?”雪疏狂知她会错了意,诚声道:“免除后患不假,出题试探芳驾则万万不敢,即使在下想试探姑娘,用这法子未免也太不高明了。姑娘倘真的是朝廷密探,又哪会在乎多杀一人?反正此间全市死鬼,到最后推到雪某身上就是了,而我已杀了十个人,也不计较多担两份罪名,”那少女听他这麽说,抿嘴笑道:“你我萍水相逢,本小姐又恰巧于此时此境出现,你便有所猜疑也是人之常情,别看你伤得很重,要取我小命仍是易如反掌,适才我伏在你身上发抖,头颈后背各处要穴袒露无遗,一指落下我命休矣,本姑娘哪还能同你讨价还价?”
雪疏狂心下暗奇,不明白他这些话用意何在,莫非之前倒是她意存试探,此际道破是告诫我其实她随时随刻都有提防,这小姑娘端的令人莫测高深,不禁问道:“芳驾说要与我讨价还价,此话怎讲?”那少女含笑盯着他道:“我正想告诉侠驾,本姑娘救你并非仗义出手,实是为利而来,是以你若感激我便算你有良心,即令全无感激之情,那也并不打紧……”雪疏狂暗暗苦笑,那还是感激你的好,不然便成了没良心。只听那少女继续说道:“我能杀死那御前侍卫,收拾侠驾也不是办不到,侠驾固然英雄了得,但如今龙游浅滩穷途末路,行动都不方便,我回身去搬两块大石头来,也能将你砸得脑浆迸裂,你相信麽?”
雪疏狂越听越觉这小姑娘透着古怪,看她俏容整肃,断无儿戏之意,只得点了点头。那少女续道:“再者我杀死御前侍卫之事仅你一人得见,而你对我一无所知,就算本小姐大仁大义不杀人灭口,你又另有奇缘侥幸得活,你也无法将此事说与旁人知道,,所以我就此起身离开也不用担心官府发下海捕公文拿我,你说对是不对?”
雪疏狂攒眉道:“请问姑娘究竟想说什麽?”那少女一听格格笑道:“怎麽,嫌我罗嗦了麽?我只是要让你明白本姑娘救你凶险奇大很不合算,你须答应我一件事,好叫利弊相抵,不令我大大吃亏才成啊!”她说到这里,双眸之中满是期待之情,瞧着雪疏狂的神色。雪疏狂淡淡的道:“说了半天,姑娘是想乘人之危啦?”少女不恼,笑盈盈的道:“你说是,那便是,时间有限,我也不和你多辩,然而乘人之危跟乘人之危可大不一样。”雪疏狂冷然道:“我看没什麽分别,总算不得光明磊落吧?”那少女微笑道:“侠驾这话可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麽?”雪疏狂脱口道;“自然不能因人而异,不然道理那还能算道理了?”那少女笑容一收,凝色道:“那我倒要请教侠驾,本小姐用香灰迷了那死鬼的眼目,你则趁机一镖打在他右腿上,岂非也是乘人之危了?”
雪疏狂急道:“这……”“这”字出口,却没了下文,他本来想说“这怎麽能算?”然而细一寻思,倘若这都不算乘人之危,那天下地上可就在没乘人之危这回事了,一时无言以对。那少女见他张口结舌,不由得脸鹿得色,说道:“那人暗算你在先,形格势禁,你乘机伤他在后,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不但同是否光明磊落扯不上干系,这种乘人之危乃是相机而动,怎可等同论之?”雪疏狂身心俱疲,早已虚弱到了极点,听他雄辩滔滔,只觉头都大了,忙插口道:“这麽说芳驾要在下答应一件事才肯相救也是迫于无奈?”那少女神色为之一黯,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雪疏狂道:“但不知芳驾要雪某答应甚么事?”那少女反而一愣,不知是因为没料到他如此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还是根本未曾想好到底要他做什麽事,抑或殊难开口,总之隔了半响方道:“侠驾能否答应一切听命于我?”雪疏狂不免吃了一惊,暗想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此事岂能轻易诺人,大丈夫须言出必践,她若要我斩断手足或是自废武功我依是不依?更何况她要我去为非作歹又怎麽办?少女瞧他神情虽疲倦之极,但眼光仍如刀锋般凌厉,正朝自己打量,不觉心下抖了一抖,强笑道:“仔细想想也好,即便不答应也没关系,本小姐原拟逼你亲口允诺听命于我才肯救你的,想来实则大可不必,你最欠不得的人情债,我就偏要让你大大的欠我一笔,横竖我已救过你一次,多救一次又算得了什麽,救人救到底嘛,最多你忘恩负义翻脸不认前帐,那也由得你啦,神佛在上,知我已造了七级浮图!”
雪疏狂只觉得头昏脑胀,一则是内伤外痛交攻,二来更因这小丫头前言不搭后语莫名其妙而剧耗心力所致。少女终于红着脸爬起身来,扶雪疏狂倚树而坐,抖着手拔下死尸背上的短刀,一步步朝十几丈外那鹰爪门弟子挪去。雪疏狂瞧在眼中暗暗诧异,此间尸横四处,她却毫不含糊的走向那人,可见整场厮杀从头到尾都被她目睹了,而看她身形步态筋骨间的浊重之气尚未退尽,全不似身怀高明武功,杀人后吓得脚软好像亦非作伪,而她那一包香灰抛出时力道十分有限,其藏身之处离此至多两三丈远,纵然是我内外交困耳目灵敏大不如昔,被她潜伏在侧浑然不知却也极是说不过去,况且先到的大内高手在静夜中居然也未将她发现,这就愈发匪夷所思了。如此一想,但觉这小姑娘身上疑团越聚越浓,除非她当真是官府爪牙的一党,武功出众,心机又深,那她甘冒奇险骗取自己的信任又究竟有什麽企图?是要查明清风剑的下落,还是想做内应协助朝廷剪除江湖豪杰?他左思右想,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只知这小姑娘非比寻常,务须加以防范。
心中念转,只见那少女小心翼翼的来到那鹰爪门弟子近前,那人侧卧在地,少女短刀伸出,先抵在他颈中,俯身探他鼻息,蓦然手臂急送,口中叫道:“好啊,敢情你在装死!”说着拔出刀来,飞起一脚,把那人踢开半丈,随即捡起一块山石,往那人头上猛力砸去,大好头颅登时成了扁瓜裂枣。那少女则抖作一团,似乎十分害怕,过了一阵,这才将各处一具具尸首就近拖到隐蔽所在,用土草草覆盖了大片的血迹,手中提了一口长剑返回。
雪疏狂想要挣扎站起,苦于手脚仿佛长在别人身上,根本不听自己使唤,那少女将长剑递到雪疏狂手中,挽住他右臂,雪疏狂左手以剑撑地,又得少女扶持,这才缓缓而起,然而身躯连晃了几下,险些摔倒,臂膀虽被少女架着,右手却在空中挥动,无处着力。走了几步,少女别开脸去,不耐烦道:“快扶住本小姐,这里固然荒僻之至少人行经,但终属是非之地,不趁早躲起来,你真想把本小姐连累了不成?”雪疏狂听他语气不善,停身站住,说道:“姑娘若怕了就请先行离开,承你援手搭救,我已感激不尽,委实不愿再多牵连。”那少女不意他困厄之中说出这样硬气的话来,心中一怔,气道:“哪个怕啦?你这人怎的听不出好话坏话?我让你扶着我,以便走的快些,后面的话则没用,你倒好,有用的不肯依,不打紧的却放在心上,再者我已杀了两个御前侍卫,纵然别人不知,我自己可清楚得很,说不定一到外面遇上穿官衣的腿便发软,不消盘问自己先招了出来,你眼下赶我走分明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嘛!”语气间带了满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