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阴沉一笑,道;“他若复旧如昔我可就难有命活啦!”李掌狱听得一愣,忽觉左手中已多出一个纸包,正感奇怪,听得那人说道:“这里是‘八步断肠散’,放入酒食当中取人性命百灵白验,事成之后自另有你的好处,明白了麽?”李掌狱此前只道这人是雪疏狂的朋友,不想却恰好相反,竟欲置其于死地,一时间惊得呆了,雪疏狂近年名动天下,他是久有耳闻,诸般稀奇古怪的酷刑之下居然面不改色一语皆无,更是他做牢头十几年间从所未遇,敬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再则雪疏狂又是为全义气自投罗网,平心而论,相助这等英雄豪迈侠义包天的铁血汉子逃出牢笼他倒不觉有丝毫过错,岂知这人竟是要他亲手毒死雪疏狂,心头五味杂涌,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人见他迟疑不答,阴阳怪气的道:“李头不必有什麽后顾之忧,你的全家人早被送出城去,只留令郎在此做个幌子,大功告成后即可合家团聚共享天伦,令堂大人口口声声哀求我等不要为难于你,听说你是个大孝子,总不能让老人家担心吧.”李掌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忍不住道:“小人值日只到明天早上,也就是说这包毒药务必要在今晚让钦犯服下去了?”那人淡淡道:“事不宜迟,姓雪的死的越快越好,况且你也一定不愿让一家人徒增牵挂是不是?”李掌狱犹豫道:‘深夜突然送去酒食,倘若令钦犯起疑,这件事可也麻烦的紧!”那人轻哼了一声,仿佛知道他在故意拖延,说道:“这个容易。”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了他,附在他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
黑暗中李掌狱也没看清那究竟是何物件,只知与腰牌大小相近,入手时沉甸甸的,但又不似以金铁铸成,当即收好,涩声道;“明日一早钦犯中毒殒命便会被人发觉,届时我哪还出得了刑部?”那人不耐道:“大不了令郎三更天再来闹上一次,你便侯在侧门左近,闻声出来向军爷们孝敬点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着话将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李掌狱满心想尽力耽搁一些时间,兴许有甚转机也说不准,见此情景知道已是无计可施,暗忖:“有道是良心丧于困地,形格势禁却也由不得我了!”当下揣起银子,径直原路折回,脑中混乱一片,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每一步迈出都有千钧之重,艰难无比。
眼看李掌狱出了巷口,那人轻咳了一声,随即一条人影自巷尾缓缓而来,先前那人迎了上去,低声道:“怎麽样?兄弟没出甚么纰漏吧?”后来这人漠然道:“一切都已安排停当,你若再出什么纰漏岂非更加该死?”先前那人大惊,后退一步,沉声道:“你这话是什麽意思?”后来那人身形微晃,逼近前来,低声道;“这还用问麽,出了纰漏更加该死,就是说你没出纰漏就已经该死,你当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糊涂?”先前那人慌道:“你要杀我灭口不成?”后来这人冷冷道:“知道这件事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先前那人问道:“这是你的主意?”后来这人狞笑道:“此事一人经手足矣,事成之后你若肯自灭自口,上面也就不必派我随你一同来南京了,上次的事闹出差池你道上面还相信你麽?”先前那人浑身一抖,再不多言,拔脚就走,但才奔出两步,猛感后心一凉,一柄长剑已自背心刺入,透胸穿出,先前那人低头看到胸口透出的剑尖,竟未立时毙命,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你来灭我的口,你自己说不定也会被灭口!”语气间满是怨毒之意,已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直如恶鬼的诅咒,后来这人听了一阵冷笑,不以为然,却蓦地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再说李掌狱为防守卫的铁甲军起疑,故意耽搁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刑部侧门之前,守门的军卒三更方始轮换调动,是以这次没费什麽唇舌便被放行入内,何七率领一干狱卒巡查牢房去了,丁掌狱留在房中,见李掌狱推门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忙问:“老爷子怎麽样,请郎中看过没有?”李掌狱敷衍了几句,说道:“丁大哥也该回去啦。”丁掌狱摆手道;“天都这麽晚了,反正明日巳时还要赶来,不如便在这里将就一晚算了。”
李掌狱听了心下一急,自己对付何七一人还有把握,他们两人都在,这件事就不好办了,再说丁头平素待自己不薄,他照例回家反而受牵连少些,留在这里势必百口莫辩,眉头一皱,有了计较,笑道:“我那小搜子正当妙龄,貌美人娇,丁大哥让她一个人独守空房不怕有人惦记麽?”丁掌狱去年死了老妻,续弦夫人年方二九,新婚一载,丈夫亡故,此女做姑娘时便有风流之名,婚后仍有闲言碎语流传,丁掌狱五十岁开外的年纪,实属看上她的姿色,这样一位娇妻留在家中也委实让他放心不下,无须旁人惦记,想必自己都能生出些是非来,听李掌狱如此一说,恰被说中了心结,干笑两声,当即匆匆辞去,真比掐诀念咒还有灵验。
李掌狱暗自松了口气,准备好一条牛筋细索,不多时何七回来。说一切如常,二人说了一会子闲话,天过二更,何七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李掌狱道:“我也有些困了,不如沏壶浓茶来提提神。”说着话起身来到桌旁伸手去拿茶壶,眼角一瞥,见何七双目微闭,毫无防范之心,当下猛出一拳,打在他后脑上,何七一声没哼,便即昏了过去,身躯滑下椅子。李掌狱生恐弄出异响,连忙将他扶住,另只手则飞快的将一块抹布塞进他嘴里,三下五除二把他困了个结实,放到床上,扯过一条破夹被给他盖好,顺手取下他腰间的钥匙,心想至多委屈你两个时辰,随后自会有人发现救你。
他带上房门,走进隔壁狱卒歇息的房里,七、八个牢头正凑在一起嘻嘻哈哈,说得说得十分起劲,恰说到丁头新讨那小媳妇如何标志风骚,见他进来,连忙住口。李掌狱笑道;“丁头刚走你们便信口胡柴,何头说他头疼正在休息,大伙小声点别吵到他就是了!”一名狱卒道:“李头,你坐下来跟我们聊聊天吧。”
李掌狱摇头道:“上面有话,决不能让姓雪的钦犯挺刑不过死在堂上,但他一味缄口不开,刑是非受不可的,只有弄些好酒好肉维持他体力,好在他并不绝食绝水,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咱们李大人死扛到底了!”说完往外走去。有人忙道:“李头,你神色可不大好,一定是累坏了,该去好好歇歇,这件事交给我们办便是。”李掌狱微一摆手,说道:“不必了,四更天还要再查一遍牢房,大伙都精神些,爱说笑话只管说,免得瞌睡,记得别吵到何头就好。”他虽身为掌狱,然而平易近人,对手下向来体恤宽和,众人又知关押雪疏狂的牢房非比寻常,见他亲力亲为,也都不以为异,待他一走,又便窃窃私语起来。
李掌狱到厨房切了几斤卤肉,拔开一只酒壶的塞子,踌躇再三,终于将心一横,把那包八步断肠散撒了进去,缓缓摇匀,又带上了几个馒头,径直朝着囚禁雪疏狂的牢房而来。须知雪疏狂乃是现下天牢中头等重犯,被押在天字第一号牢房之中,要穿过重重门户,打开无数巨锁,两名值日掌狱将各自所持的一串钥匙凑在一处才能最终开启牢门,工夫不大,李掌狱已来到天字第一号囚室门前,他把盛有酒食的篮子放在地上,立直了身子,但觉胸口雅赛压了一块巨石,一颗心怦怦而跳。他用力吸进一口气,拼命镇慑心神,将最后一枚钥匙插入锁孔,随着一阵轧轧的沉重闷响,坚牢厚重异常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他点燃了囚室内墙壁上一个小方洞里的油灯,提着篮子缓步走到雪疏狂的身旁,俯身呼唤道:“雪大侠,小人给你送夜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