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不知行到哪里了,一站停了几分钟后,又上了一批乘客。这时,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一些乘客又怨声载道骂起来了,甚至两位男乘客因为放置行李的事情差点动手打起来了。
据我亲眼目睹,事情的大概原由是这样的。
后头上来的乘客拎着行李没地方放,便在行李架上找了个稍微有间隙的位置,把另一个乘客的行李稍稍挪腾一下,以把空隙扩大些。谁知,这一挪动,另一位乘客便不悦了,他不准那位乘客挪自己的行李箱,他的理由是自己行李箱里有易碎的东西,决不允许触碰,而后头那位乘客觉着自己的行为被强行禁止了,心里有点不受用,便说:“地方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不让我动。”说着的时候,又挪动了人家的行李箱,这一伸手的碰触,那位乘客就生气了,他极生气地说:“不让挪,就不让挪!”说话的当儿,他已经站起来了,摆出一副欲打架的姿态,幸亏两个男乘客跟前都站着自己的女人,他俩被劝住了。
看到这一情形,我就想,这趟列车着实挤得可怕,火车刚行了这么点路程,就因为拥挤,而引发了两起事端,实在让乘客们情何以堪啊。
火车继续吃力地前行,不是被车内嗡嗡说话声搅得躁动不安,就是被火车发出得吧嗒吧嗒轮子音搅得心魂不安,再加上车厢的拥挤不堪,我那颗心实在闷得发慌,有点恶心欲吐。我害怕自己真得坚持不住呕吐了,就硬挣扎着挤出了巷道,去找厕所。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到厕所跟前,可上厕所排队的乘客比通宵达旦等候购买一部苹果手机的果粉还多。即便我肚子里的肠子在翻江倒海想释放呕吐的恶心,但面对仅有的一间小小小厕所,你只能任肚子里的那些肠子们在一起无情地向自身的躯体释放愤怒了,而你的内心却无能为力。又为了不至于让自己难堪得满脸通红,不至于让自己于大庭广众下发生意外,我就用两只手左右来回地轻柔肚子,尽可能地减轻这种蓄意待发的恶气。
时间不知过去多少时了,火车也不知行进多少远了,但厕所边上排队的人还没有轮到自己。我想我不能再等了,得另想他法。突然,一阵风从额头缕过,感觉自己灵清了许多,便抬头寻找这股风,发现那风是从车厢间的缝隙里经过的,就顺着人群,毫无顾忌地往车厢缝隙挤那些早已占据这个地盘的乘客,他们看我这副狼狈样,都故意给我让出了位置。
得到这个位置,我只身矗着车厢缝隙处,享受这股被夜色浸润过朔风的轻柔,心里受用的如同沙漠里饥渴的落难者遇上了甘露,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希望,更是一种望眼欲穿的慰藉。
不知不觉中,我被无数道风从额头上滑过,才有了几分清醒和舒服。
等我彻底舒坦后,又挤回到原处。又过了一阵子,火车又到了一站,这次停车,下车的人比上车的人多的多,可列车依然拥挤,或许这就是挤得基数太大,一个零头已无举轻重了。
刚黑的夜被列车行进的速度逼迫到了凌晨,又把凌晨的睡意打发到所有乘客的身上。对于这一睡意,有座位下榻睡意的乘客,如获至宝,那是求之不得的希望;而对于我们没座位舒缓睡意的人,像中了恶魔,那是急欲想摆脱。然而,恶魔缠身,有些人不能挥之,便顺从它,为此,他们委屈求全地摊爬在座位底下或者过道里睡觉,那些碍于情面的人,就傻乎乎地站着硬扛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站着不能抵抗睡意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也一个个倒下。一时,整个巷道里睡觉的人,其形,如战场上倒下的那些壮烈者;其声,那是鼾声磨牙声咕噜声呼吸声轱辘声,五声俱全掺杂的交声乐。对于我,不能再抗拒睡意了,便依靠着座位的边角当枕头,眯了起来。可这种睡姿毕竟不是多年练就的那种睡姿,睡起来肯定不舒坦过瘾,最多是图一时的纸上救济,画个饼儿权当充饥罢了。
半夜时分,外面的冷风不知从何而入,竟让我们这些夏日里单穿半袖短裤头的人冷得蜷缩成一椭圆了。我被一个穿梭于过道的乘客,在屁股处有意无意踢了一脚,便睁开了眯实的眼睛去瞄,人没发现,却碰触到这样一幕:过道里睡着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蜷缩成一条折叠椅子状,一层一层的,横竖交叉,斑驳错落。
看到这一幕情景,不由让人有种莫言的酸楚。心想,这群大多从汶川大地震中受灾而来的人,他们经历了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带来的创伤后,要去上海等沿海城市去打工,重新谋求生活,这一路行来,他们是多么不容易呀!尤其是那些小孩,有的还正吃奶,却要经受如此路途颠簸。或许生活就是如此,让一个苦难贫穷的人,从出生吃奶的那刻起,便从粘而甜的奶中,吮允出生活的辛酸和坎坷。
说到打工,我周围的所有亲人,都几乎进了城市去赶这趟改革开放的打工潮,我是被捂在了象牙塔里,没能出入社会,体验打工的酸甜苦辣。可从这趟坐火车之旅来看,外面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美好。看到沉睡在垃圾堆满过道里的人群,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群体,没有一个不是去城市打工谋生的,没有一个不是怀揣着希望步入社会的。或许他们为了像我一样上学的子女才打工的,或许他们是为了改变贫穷的命运而打工的,或许他们为了实现在城市里落根的愿望而打工的……所以,打工对于我们生存的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成了一种生活状态,已经被幻化成一个生活符号;所以,在这个时代生存的人,只要有了劳动的能力,不能像我一样身处象牙塔了,他们都要去打工的;所以,打工成了他们从出生到一辈子的事情,成了一个人必须去面对的征程。或许,我也在四年大学生涯届满后,要步入打工队伍的。我曾目睹了冲尕的打工历程,他作为一个几近与我同龄的青年人,从没有入学以来,就步入社会打工了,可以说他是在我这个年龄段就已经受了社会的风风雨雨,经历了生活的酸甜苦辣,经历了人生的攀爬摸滚。我想,此刻最想见到半年多未曾见的冲尕,设想着与他在上次打完猎兔后就再没见面的情景,设想着他在这半年来的改变和经历。
时间一分一秒地行进着,火车上的乘客,如《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那些僵尸,一波走了,一波又来了。我想着,走了的人,终结了一路的征程,来了的人,又开启了一路的征程。这如同生命的轮回更替,一代走了,下一代又开始了,而这一走一来,总是发生在某一个停车站处,让他们互换角色,这应是行程的美好吧!也是生命的美好吧!
我也曾设想,如果自己能成为那只被弹飞了的愤怒小鸟,能够在被射远的那一霎那,就完结了所有的征程,而不是像那只无脚的小鸟,永远没距离的飞翔,那是多么可悲的征程和生命状态!
列车上走的乘客多了,来的反而少了,我就觉着,这趟列车快到终点站了,这缘于所有的人大多是长途的征途,而不是短暂的征途,所以才决定了人生的精彩,决定了我预测的准确。
终于,一路颠颠撞撞行来,播音员喊出:“上海站马上到了,请各位旅客收拾好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
列车员亦喊出:“上海站马上到了,请各位旅客收拾好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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