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奶且慢些过去罢.琏****奶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琏****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叫我们过来说,等琏****奶去了再过去罢。”
宝玉道:“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
袭人轻轻的和宝玉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琏****奶也到那里去么?”
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得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得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
两个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
宝玉恐他盘诘,只说:“我们谈论凤姐姐。”
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人。”
他夫妇二人正说着,王夫人又打发人来说:“琏****奶咽了气了.所有的人多过去了,请二爷****奶就过去。”
宝玉听了,掌不住跺脚要哭,宝钗虽也悲戚,恐宝玉伤心,便说:“有在这里哭的,不如到那边哭去。”
于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巧姐儿跪在床沿前,握着凤姐的手死活不松开,任凭小红丰儿怎样劝,也止不住悲声。方知那时见到潇湘妃子之际,她说三日之后当是受难之时,而今算来,可不就是才刚回魂三日?再一细想日后自己的命运,巧姐儿越发的悲痛了,只一个劲儿叫妈妈。
第七章忘仁义狠舅思横财(1)
宝钗走到跟前,见凤姐已经停床,也忍不住拭泪不已,宝玉更是拉着贾琏的手大哭起来,贾琏也重新哭泣。平儿等因见无人劝解,只得含悲上来劝止了,众人都悲哀不止。贾琏此时手足无措,叫人传了赖大来,叫他办理丧事.自己回明了贾政去,然后行事.但是手头不济,诸事拮据,又想起凤姐素日来的好处,更加悲哭不已,又见巧姐哭的死去活来,越发伤心。哭到天明,即刻打发人去请他大舅子王仁过来。
谁知巧姐听见,陡然起了性子,只管拉着贾琏的衣袖道:“他是我哪一门的舅舅呢?自外祖父去后,平日里只管在外头乱闹,已经跟咱们闹得六亲不和了,母亲在时便不十分喜欢他,父亲如何叫他来料理丧事?快撵了他出去罢。”
慌得宝钗李纨等都上来拉开她道:“姑娘说的什么傻话?舅老爷再有什么不是,终归是****奶的娘家人,岂有不来哭一场的道理,这要让旁人听见成了什么事了呢?”
说的巧姐哑口无语,满腹的委屈又不便向外人道,再者即便是说出来有谁能够相信呢?此刻也只有拎着袖子啼哭道:“婶婶们哪里知道我那舅舅的可恶之处,若要他来,哭一场就打发他走罢。”
贾琏等人都道她年纪小,不大通世故,皆不理她的话,忙忙的找人去叫王仁来。
那王仁自从他叔父王子腾死后,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任他胡为。今知妹子死了,只得赶着过来哭了一场.见这里诸事将就,心下便不舒服,说:“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有什么错处,你们家该认真的发送发送才是。怎么这时候诸事还没有齐备!”
贾琏本与王仁不睦,见他说些混帐话,知他不懂的什么,也不大理他。
王仁便叫了巧姐过来说:“你娘在时,本来办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们的人都不大看在眼里。外甥女儿,你也大了,如今你娘死了,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母亲娘家的亲戚就是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亲的为人我也早知道的了,只有重别人,那年什么尤姨娘死了,我虽不在京,听见人说花了好些银子。如今你娘死了,你父亲倒是这样的将就办去吗!你也不快些劝劝你父亲。”
巧姐见他就升起一股恨来,也管不得舅舅不舅舅了,遂冷声道:“你如何在我面前说这话,怎的不去父亲面前说去?打量我没听见外头的言语么,只是咱们家不比往日,父亲亦是有心无力罢了。何况我听说,我妈妈在时,舅舅也没少拿了东西去,如今若当真想让母亲风光些,舅舅何不自己拿出一些银两来,贴补一二?”
王仁讪笑了一回,不免羞恼道:“外甥女儿从哪里听来这些混账话,我们王家是那样穷酸的么?何须到你们贾府,巴结着嫁出门的姑娘讨便宜?再说了,你的东西还少么!”
巧姐儿道:“旧年抄去,何尝还了呢。”
王仁道:“你也这样说。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好些东西,你该拿出来。”
巧姐儿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舅舅不过是嘴皮子上的功夫罢了,甭管我有什么东西,好不好的,舅舅哪怕是说句空话,我们也是欢喜的,哪里有舅舅这样的,连句话儿都不敢说?你道我们真要你出钱出力呢,横竖你不在这里混闹,想些歪缠主意,我就替我父亲和母亲谢谢你了。”
说罢,也不管王仁怎么想,带了青儿小红一径从屋子里出去,自往别处坐了,只留了王仁在那里恨恨有声,少不得背着人骂道:“真是拔葱种海椒——一茬比一茬辣,这小蹄子倒比她母亲当日还不饶人,想必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又想着他妹妹不知攒积了多少,虽说抄了家,那屋里的银子还怕少么,必是怕我来缠他们,所以也帮着这么说,这小东西儿也真是不中用。
故而上应着天意,下顺着人情,巧姐虽是百般要避开那之前的命运,却不知一把将自己推得更深,王仁不仅嫌了她,更是惦念起她的身家来。
贾琏在外头只忙着弄银钱使用,外头的大事叫赖大办了,里头也要用好些钱,一时实在不能张罗,并不知道巧姐儿与王仁吵嘴的事情。再说凤姐停了六七天,尚未送殡,中间又夹杂了不少是非。这里惜春哭喊着要出家去,那里宝玉随身带着的玉儿也不知怎么丢失了,闹得失心疯一样,急的阖府上下都找寻去了,谁知后面来了个和尚,自言捡到了那玉,非要拿一万两赏银方交还回来。可怜偌大的一个荣国府,抄家之后该有的宝贝皆被抄寻走,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哪里又能翻找出一万两赏银来。
只是常言道背篼里头摇锣鼓,自有乱想(响)的人,见得人说贾府悬赏万两找玉子,都言他们家还藏着好大的财富。旁人听了一笑也就罢了,间或艳羡几回,唯有王仁心思又起,越发坚定了巧姐儿与贾琏那里着实还有不少银两的念头,思量找个日子回去瞧一瞧再探口风才是。
这里和尚因为和宝玉把话说开,宝玉的光景便不似以往,也不和丫鬟小厮们闹了,也不大搭理宝钗和袭人,日里夜里只管自己呆坐着,偶尔别人说你看书罢,他便看书,说你吃饭罢,他便吃饭。若是跟他正经说话,他便满口胡言,直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王夫人听到那里,不觉伤心起来,说:“我们的家运怎么好,一个四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个来了.我这样个日子过他做什么!”说着,大哭起来。
宝钗见王夫人伤心,只得上前苦劝.宝玉笑道:“我说了这一句顽话,太太又认起真来了。”王夫人止住哭声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么!”
正闹着,只见丫头来回话:“琏二爷回来了,颜色大变,说请太太回去说话。”
王夫人又吃了一惊,说道:“将就些,叫他进来罢,小婶子也是旧亲,不用回避了。”
贾琏进来,见了王夫人请了安,宝钗迎着也问了贾琏的安,这里贾琏忙忙的将书信上的话说了,原来贾赦自那回抄家革职之后,一直被拘执在监,受此一惊,生了好几场病,里头又无人照应,竟日渐衰竭下去。那监管的牢头见他越发的不好,又不知以后是怎样的状况,便将他有疾一事报到上头,此番得蒙旧年有过往来的西平王与北静王关照,这才能递口信出来。
贾琏一面说一面掉泪,唬的王夫人也红了眼眶,直叫他去告诉邢夫人一声,商量个法子出来。
贾琏道:“夫人那里已经听说了,亦是惊在床上不能理事,侄儿故来回太太一声,侄儿必得就去才好。侄儿家里倒没有什么事,秋桐是天天哭着喊着不愿意在这里,侄儿叫了他娘家的人来领了去了,倒省了平儿好些气。虽是巧姐没人照应,还亏平儿的心不很坏.姐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性气比他娘还刚硬些,只求太太时常管教管教他。”
王夫人拭泪道:“这可怎么好,连你们太太都不顶用了,我又能怎么样呢。再者巧姐儿也大了,倘若你的父亲有个一差二错又耽搁住,留着我们娘儿几个,又该怎么做主?”
贾琏道:“现在太太们在家,自然是太太们做主,不必等我。”
王夫人道:“你要去,就写了禀帖给二老爷送个信,说家下无人,你父亲不知怎样,快请二老爷将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结,快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