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便一直垂目听着,待他说完了,才突然问道:“本座……还能不能用剑?”
第一次,他见到宗主投来的目光里,竟会有了焦虑与隐隐的慌乱,不禁怔了一怔,才想到答道:“不碍事,最多乏些力道。”再想一想,又认真叮嘱,要宗主多加注意,若再伤着一次,就真的不能使唤自如了。
宗主这才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微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随即便不再提起。但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看着宗主小心翼翼保护着右臂的动作,玄武总是低头遮去自己的笑意。
可是没想到,竟真的会再一次伤着。几年后,在宏安的湖心小岛,在与群魔剧斗的间隙,玄武一错眼,清清楚楚看到不远处的宗主,抬起右臂挡住了暗处必杀的一击。当时他心里便是一惊,一道符法击毙对阵的妖魔后,迅速护卫到了宗主身边,果见宗主右臂软软垂下,血染衣袖。
乱战中顾不得,事后疗伤的事自然仍是落在他头上。卷起衣袖时他想起宗主那一句“还能不能用剑”,想起这些年渐渐不动声色的面上曾有的焦灼,竟不敢细看了。
然而伤是要治的,他稳住心神慢慢清理创面,探着内伤,用最轻柔的动作最细致的手法上药包扎。--他在拖延时间,他怕宗主问他:“本座还能不能用剑?”因为他无话可答。
宗主却如同不知伤势严重似的,漫不经心地将手搁在枕上让他医治,与青龙说着话,另一手端了汤药,讲几句,便啜上一口。
从始至终,也没有问过。
谁知朱雀却问了,搜寻妖魔余孽的朱雀风风火火地进门,一见他在收拾药箱便问:“瞧过了?可会妨碍用剑?”
他一怔,一时竟期艾难言,倚在床上正与青龙说话的宗主却应声了:“从前受过一次伤,这一次又伤得重了,剑是使不成了。”
他愕然回首,却见宗主平静地饮下药,将碗递给青龙。朱雀犹自不信,拉着他问有没有办法。他摇摇头,看着宗主,心里有些难过和自责,叫了声宗主,便说不出话了。
青龙也有希冀的目光看着他,他仍只能轻轻摇头,忽然想起激斗中看见的情形,脱口问道:“宗主,您当时……为何不用左臂去挡?”一句话梗在喉中未说,如果伤的是左臂,没有旧伤的左臂,情况必然好于如今。
更何况,左臂稍有不便,总好于使剑的右手再度重创……
宗主看了一眼伤处,淡然道:“已伤过一次,总不如原来了。”说着抬起眼,又道,“不能用剑,便不用了吧。玄心正宗以道法见长,专研道法,仍不失为补救之法。但若左臂一并受损,本座担心,再有意外时,本座便欲改修道术也自不成了。”
他恍然,原来那一刻,宗主是这样想的。
是了,几年前初为一宗之主时,太多的事情需要宗主亲力亲为。若废了右手,又岂有时间容宗主潜心修炼道术?而如今,几年历炼下来,他们这新任的四将,也能分担宗门的事务了。所以宗主才会在敌袭的一瞬,选择护住完好的左臂,免得连道术都无法再精进了吧。
正如宗主所说,毕竟伤过了,总不如原来――而且,谁也不敢保证,宗主将来,一定不会再伤到右臂。尽可能保全一条胳膊,总好过双手俱残,尽管宗主擅长的剑术,从此便不能使了。
那时他想,宗主,才是真正冷静的人,自己,到底还算不上。
如今的玄武,仍保留着多备药材的习惯,只是很少有用武之地了。药箱里的药材,隔一阵便换成新鲜的,然后在药屉中搁置,直到再失效丢弃。
这曾经是他最希望的事啊――医者仁心,宁愿无用武之地,也不乐见到伤者病者。只是,这曾经的希望,一直盼着的太平与安定,却总让他有一种不踏实的焦虑。
无他,药材放得久了,便会失效坏掉。安乐得太过,对这宗门而言,怕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吧!
摇摇头,玄武细心抹去了灰尘,打开药屉,里面放了常用的伤药,以及--生铁落、胆南星、石菖蒲、贝母、橘红、远志、连翘、朱砂、丹参、玄参、天冬、麦冬、茯苓、钩藤……一些玄心正宗用不上的药。
其实真的很无谓,真的,很不像他玄武会做出的事情。
可他偏偏做了,只因,他记得那天的情形。
随燕赤霞而去的那一天,成了宗主所认定的叛徒的那一天。每一句话,每一种情绪,他都记得牢牢的。
他是冷静的,所以他回想时,能很冷静地想到各人不同的心思。朱雀刚直,她定然没有多想什么,直觉得宗主做得不对,将剑扔了,便要帮燕赤霞去。而青龙却定是想着,宗主一时行为偏差,先将眼前事解决,事后再回来任其处置。
但他不是,他想宗主是错了,但大概也是一时气恼住了。他想等炼成箭除了魔君后回来,宗主也该冷静下来了,哪怕再见面时会争吵动气也无关大局。宗主最关心的事解决后,再进谏应该会容易些。这时候,劝怕也是白劝。
是的,宗主一向是冷静而沉着的,他从未想过会有例外――他又怎么知道,那个向他阐述过“冷静”道理的人,会在长街上成痴成颠,跳笑如狂,渐渐远去。
那时候,他因失血和疼痛而眩晕,眼里只见着一抹红,头脑里什么念头也不及想到,只浮现起从小背熟的医书上的一段段描述。
癫狂,由七情所郁,遂生痰涎,迷塞心窍。
这本是由于阳亢,火盛,气乱引起的病症,却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宗主的身上。
玄武仍记得,自己在昏迷中伸出手去,只想抓住那远去身影的一只手,为他诊脉断症,好亲自否定去这个结论。
那个已不再提起的人的结局,真的只是强练玄心奥妙诀的结果吗?
冷静如玄武,亦不愿多想。他只是在列出须补充的药材时,思绪一岔,再下笔,就多出了那几味药,虽然多年不曾用到,却依旧一次次换上,牢牢占据了药箱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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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素问;病能论篇》
帝曰:“有病怒狂者,其病安生“岐伯曰:”生于阳也。“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夺其食即己,夫食入于阴,长气于阳,故夺其食则已,使之服以生铁落为饮,夫生铁落者,下气疾也。”
又ps:生铁饮,即用生铁落配合胆南星、石菖蒲、贝母、橘红、远志、连翘、朱砂、丹参、玄参、天冬、麦冬、茯苓、钩藤等药。主治痰火上扰的癫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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