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已转身欲走,闻声停下,淡淡道:“无妨,一会本座令人再送套过来。朝中圣旨既下,你去国师衔改封大善真人,那么朝中的诸多应对,你仍是脱身不得,由不得这般的任性妄为。”
“金光!”
流云却又一声叫,举手搔头,吞吞吐吐地答道,“法袍的事好说。不过刚才,我是真去见了夜名。金光,我和他交了手……我,对了,道术!我是想说,道术……我知道我道术差,所以想恶补一番……”
声音越说越低,流云心虚地一挪步子,却又停住。他方才的确是去见了夜名,固然因为迎送钦差大不耐烦,但更主要的,却是因为这段时间挥之不去的另一个念头。那念头在心中翻腾着,促令他暗自一咬牙,伸手往院里一指,一口气说出一番全不象他会对眼前这人说出的话来――
“夜名只能陪我练功,但没法教我,我去教他还差不多。金光,请神不如撞神,那个,你既然闲逛了过来,不如干脆进来坐坐,帮我解答一些道术修为上的疑问?放心,我虽是个笨学生,但一定会认真向你请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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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化轩里,两人一坐一站,金光以手抚膝,环视四周,莫名的熟悉,又洒然生起。玄心创派祖师,原是落墟山上的清修之士,居处务求雅致,虽一窗一棂,也天然浑成,暗合天道。后代宗主,出于对祖师的追思,也从不会多作更改,只是……
不由自主地,金光微皱眉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与记忆中不甚一致。
“笨蛋,青龙,死笨蛋!”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破了室里的沉寂,站在一边的流云,正想着怎么开口,吓了一跳下,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声音来处是一重帘帷后,他奔过去,掀开帷布,伸手拎出一只鸟笼。
手一翻,他取了一张定身符,准确无比地贴了上去,鸟笼里的一只八哥,顿成了泥雕木塑。再老实地放下帘帷,流云揉着鼻子转回身,嗫嚅解释道:“一只八哥,我无意捉到了……”突然又想到什么,飞也似地奔向另一边的长桌,将一张酷似红叶的画像卷好收起。
乱!
金光看着他奔来跑去,嘴角微动,想责备几句,却又忍不住有些好笑。画卷,鹦鹉,手工,光莹白石,古拙树根,等等、等等,墙角案几,床边地面,处处皆是,杂乱无章。
应是流云觉得好玩,便随手塞回房里的罢?此人虽少在总坛呆,但哪个弟子,敢乱扔宗主房中的物什?一来二去,积少成多,终于极为可观起来。以至显化居几百年里,都从未没有这么乱过,到处都是小玩意儿过……
“刚才那八哥……其实不是骂青龙了,只是我烦他死心眼,天天只知道追我,却死活不去另立人选……”
又收起几个小泥俑,手工品,流云老实在金光对面坐下,恨不得先给自己一掌,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请人进来?见金光没有如想象般地发作,他总算安心了些,先解释一句八哥的骂人,再就又是一阵沉默,不知再接什么才好。
他不说话,金光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知不觉间,微微皱眉,若有所思起来。
回总坛后,诸事烦杂,除本门事务外,霍伽、钟九等人俱要安置,以俟回纥国内消息传来,以致有的人,数十日来他几乎未加过问,比如夜名,比如小雨。
这一世的夜名,只是个普通的厨子,若能继续普通下去,岂非也是很好吗?但钟九也在总坛,靳黛水又知了丹丘生之死,方方面面,都要将这厨子牵连进去。沉吟之下,随意开口问道:“诸葛流云,你刚才说,与夜名交手练功了一番?他的大天龙寺密法,修炼得是否还算认真?”
“认真……当然认真!他还记着,你说过要考他修为的。”流云胡乱点头,回答了一声,坐不住,又站起来,沉默片刻,突然道,“金光,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你的伤……这么久了,已经没事了吧?”
见金光明显愣了一下,他忙解释道,“不是我,是夜名。他说小雨闯了大祸,害得你这大叔伤上加伤。还有……毕竟当时是他和我任性,出去中了回纥人的计,才弄出后来的许多事来的。”
这些天,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见夜名。
玄心正宗一路东归,路上波折无数。夜名、小雨被天冰一识附体,各自病了一场,所幸都已无事。青龙安排两人在翠云峰住下,旁人无暇顾及,只有流云时时前来探望。开始因为担心夜名体内的妖魔余识未尽,后来闲谈之中,两人越来越投缘,反成了流云将心中烦恼,捡能说的向这少年尽情倾诉。
他说得最多的,当然是师父燕赤霞。这些天来,虽然以师娘转世前的不舍,阻了师父的求死之念,但看着这师尊,苍发堕齿,孤零零独坐别院屋里,名为静养,实则幽囚赎罪,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难受伤怀。
离开吧,离开吧!
这样的低小声音,每每不经意地,从他思绪里蹦出,却又被他强自按捺下去。现在离开?现在,如何可以离开……
现在,不同于以前。
以前,天下太平,每日充盈眼前的,是推排不开的应酬权贵,是一宗之主非过问不可的杂事。那些事,四将也好别的门人也好,明明也可以处理,甚至绝对比他有经验……他不知道自己正襟危坐在总坛,到底有什么意思可言,他不想做这宗主。
现在他诸葛流云不再是宗主。
但不知不觉间,玄心正宗,却成了一块大石,时刻坠在他的心里,硌得生痛,硌得他无法习惯。心疼师父,却又不敢想象,自己真带了师父悄然遁走的后果。更何况,还有另一件事,他一直无法确定。
他下意识一提气,非魔非道的法力,随了吸呼运转周身,说不出的舒畅。这法力是眼前这个人传的,却是至今,他与青龙,都不敢向这人明说清楚。那不同于钟九见到的三式剑招,湖上金光传授的道法,是玄心正宗任何心法,也比不了的精妙。
直如鬼上身一般!
师娘禁制造成的后果?还是,用来设置禁制、被有意引入灵镜中的残余玄心奥妙诀引发的隐患?
若要离开,至少,这一点,要先探个明白……
刚才,他见夜名,一半也是临时起意,想打探金光神识不清时,与湖上的行为是否有所不同。但夜名的一句无心说话,却直接促成他片刻之前,莫名将金光请进了房中。
“可惜你和大叔两人,彼此看不顺眼。要不,让他来指点你,总比和我这个修佛宗心法的厨子商讨,要事半功倍得多。道术不同别的,只要真会,没可能忘记。想当年,大叔疯疯颠颠地教我口诀,可也没错过半句。”
夜名如是说着,话声在他耳边回荡,于是,一个大大的笑容,勉强从脸上现出,流云一抬手,摆了个极正宗的玄心道术起手式,大声道:“我问你伤势,是因为我想说,如果你没大碍了,我想和你切磋一二……我道术最差,你放心,就算你伤势未好,要败我大约也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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