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文白相间的长篇大论下来,别人倒还罢了,流云早已听得头大不止。这种学会,他二十年里也亲历过一两次,每次都险些在座上睡得熟了,从此视为畏途,说什么也不肯应邀前往。但李次青这次实属特殊,金光与玄心三将亲自前来,他却又有什么借口推辞?直到此时,听得李次青话锋一转,蓦然提到“只想讲一些多年前亲历的旧事”,一愣之下,注意力才算真正集中起来。
但听得李次青继续说道:“老朽三十四年之前,年方四十有七,不惑之年,讲学湘中,于天人之理,经世之道,也可称薄有心得。当是时也,内有贤妻,同为宏儒之后,下有子女,共承膝前之欢,外有门生,常作吟啸之乐,可谓悠悠然,乐之甚矣。”声音微带了一丝笑意,眉间却隐有了哀戚之色。
张学政在下首劝道:“李老您两位子女,学生虽未见过,但也听闻聪慧过人,有七步诗才。生为神童,死必为灵鬼。两位公子在天有灵,想来也不乐见亲人如此伤心……”李次青惨笑摇头,说道:“死必为灵鬼?那已断无可能。我那一对子女,我只愿他二人平安转世,永为庸碌之才,无灾无难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再悠悠一叹,静静回忆道,“小女那一年刚刚及笄,与本地士子邓双林两情相悦。双林是世家子弟,一直从我治学,也正在那一年里,受荐了鸿学科,可谓少年才俊,名实相符。”
在座诸人,虽对李次青的学识仰慕已久,但对于他的家事却并不了然,这时见他神然惨痛,便有人想到:“难不成他这一对子女,也是被妖魔所害么?”果然,李次青感伤一阵,已往下续道:“那时老朽一家,还居于岳阳城中,拙荆却是宏安人,对于家乡山水,极为挂念。双林也是宏安人,家在城边湖心岛中,便于年年夏日,奉请师娘前往岛上避暑散心。这一年也不例外,经文与英儿侍奉母亲前往岛上,由双林亲自过湖相迎接。只是,唉,只是双林这孩子心肠太好,迎便迎了,偏于路上遇到一只垂死水獭,怜悯之心大起,救起一同带回岛中……”
青龙眉一垂,低低一叹,这件事,他后来最为清楚。哪里是什么普通水獭了?自从红河村一战后,魔宫潜伏恢复实力,许多魔宫妖物,受不了没人吃的日子,便从魔宫逃出来,与各地魔怪相互勾结。
这些新兴妖魔势力,虽不似阴月皇朝组织森严,但对元气尚未恢复的玄心正宗来说,仍是应对吃力,人手左右支拙。湘中水妖群起作乱,不过是其中声势较大的一起,却足以令分舵无力应付,不得不由宗主率了四将来亲自支援。
而此前,分舵与水妖结实接了几仗,互有胜负,死伤极大。那野獭,便是被击伤的妖众之一了。
果然,只听李次青道:“拙荆和我那一对儿女,在岛上小住了数日。再回来时,小儿便大异平常,常以我的名剌,拜会各方巧作打探,却全是与治学无关的种种。又过些时日,突然失踪,再寻到时,已被玄心正宗的门人所囚。当时有官府中人暗自通告于我,我大为震惊,直往他们在岳阳的一处分舵,怒声斥责,言道他们借擒妖扰民,行乱力神怪之实,诚心构陷百姓。唉,当时种种,只能怪我虽好内典,终是只作学问研究,却从未想过,自己和家人会遇上真正的妖魔……”
闭了闭眼,他压制住语气里的一阵哽咽,半晌,才从容又道,“但算起来,却也幸得了那一场的冲动。只因老朽直闯的结果,是侥天之幸,在大祸铸成之前,让老朽在那分舵中遇见了一个人来――”伸手向旁一指,加重语气道,“那便是这一位,玄心正宗之主,当朝的金光国师!”
他蓦地起身,双手撑杖,笑了一声,说道:“方才老朽与这几位进来时,我见到各位都面有讶色。不错,原因老朽代说了罢,自二十年前正魔一战之后,有流言天下传播,林林种种,俱对我方才所指那人极为不利。有言道其私心自用者,也有言道其因贪欲入魔疯颠者。只是,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老朽不敢以智者自居,但身为圣贤门徒,为天地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是治学者的毕生宏愿,老朽纵无所成,但也自信,这是非黑白之间,仍能有那一两分眼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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